听到李稷的问题,嬴珣的瞳孔先是凝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李稷皱起眉头,“别这么笑。看着让人难受。”
嬴珣的笑意定在嘴边,最后面无表情地擦去眼角的泪珠。
“昭华君,你都在问些什么有趣的问题?”
“什么叫作想要王位?”他淡淡道,“我的存在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从懂事时开始,所有人就告诉他,他是大秦未来第三代的皇帝,为了社稷要拼命学习文韬武略,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后来遇到大变,皇位和父亲都没了,但无数人抛妻弃子地跟着他,牺牲自己的儿子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恨不得割下肉来喂养他,挖空心思要扶他上位,就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嬴苏的儿子,是“真龙天子”,大秦的王位应该是他的。
事到如今,他还有选择吗?
李稷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嬴珣看上去面容冷静成熟了许多。但他总觉得,这少年已经快被逼疯了。
“跟着我的人努力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嬴珣平静道,“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那个位置,我必得……”
“等等。”
没等嬴珣说完,李稷忽然打断他。
“殿下,你想要当王吗?”
四周一片寂静,李稷的声音无比清晰。
嬴珣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霍然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李稷。
“怎么了?”
李稷有些意外,“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还真的……没有。
之前侃侃而谈的嬴珣忽然口吃起来,“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我的身份……”
“身份一事先撇开不谈,”李稷摇头,“我问的是你的意志,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管理这个国家吗?”
“我……”
嬴珣呆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王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目标。前秦遗老们告诉他,他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王位,那些人甚至没有告诉他,他继承王位之后要做什么。
在他们眼里,他只要继承了王位,就能弥补他父亲嬴苏未能继位的遗憾。他一定能像父亲那样礼贤下士,成为一代仁君。
但所谓仁君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他从不知道。
李稷望着眼前目光迷茫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嬴苏当年盛年而亡的遗憾,扭曲了整个大皇子府君臣的内心,导致嬴珣的成长也被扭曲了。
他和那群前秦遗老,都被所谓的继承王位的执念给诅咒了。
“殿下,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成为王。”
李稷淡淡道。
面对这完全否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话,嬴珣却意外地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是吗?你原来这么觉得么?”
简直诡异至极,面对李稷的断言,嬴珣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有种挑了很久的担子,忽然就放了下来的感觉。
“当然,比起现在的前秦王,您的确要适合些,”李稷直言不讳道,“但恐怕好不了多少。”
嬴珣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没那么自视甚高,但在李稷眼里他居然比嬴晗日这样的昏君好不了多少?
“昭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嬴珣压着心中的不满,“我做了什么让你瞧不起我的事么?”
“是我境界太低,你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要误会,”李稷平静地摇头,“若论私德,你比嬴晗日要强上许多。”
但当君王,不是私德好就行。
“但如今的局势,就算是当年的大皇子顺利继位,恐怕也无济于事。”
嬴珣额角青筋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入宫不能佩剑,他恐怕已经拔剑了。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昭华君,我对您足够礼遇,您休要辱我父亲!”
面对对面盛怒的少年,李稷依旧一脸平静。
他今晚的话,实在是多了些。
他是个东吴人,秦国的事按理说与他无关,他有什么必要在这指手画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嬴珣之前的坦白,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让李稷想要救一救眼前这痛苦无比的少年。
“在下无意羞辱您的父亲,”李稷认真道,“他如果能够顺利在太祖皇帝后,继承一个统一的国家,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太平之君吧。”
嬴珣有品德,有治国的能力,正好可以抚慰多年征战后满是疮痍的国家。在作风强硬的太祖皇帝后继位正好合适。
可是历史不能重来,如今的前秦不是当初的大秦。
如今的山海大陆,已经重回乱世。
嬴珣怔怔望着李稷,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他额角的青筋平复下来,“那你说,现在的大秦,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李稷没有正面回答,他回头看向嬴晗日寝宫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嬴珣准备成为下一任前秦王,如果这种事都不愿想也想不清楚,那李稷觉得他还是早点回南楚躲着比较好。
嬴珣望向不远处的灯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恐怕只有太祖皇帝再世才行。”
阿房宫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是帝国的心脏,可连这样的地方都被他国势力侵入了。
他跟着嬴抱月一起游遍山海大陆内的所有强国,亲眼看见了南楚的富庶,东吴的强干,北魏的兵马,连后辽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国师,牢牢握着永夜长城东段的兵力。
前秦,或者说大秦,却早已病入膏肓。
既无南楚的国力,也无北魏后辽的兵马。
在失去对永夜长城的掌控后,大秦在外敌面前就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而在嬴晗日骄奢淫逸下,内政又乱成了一团糟,国库空虚,人才凋敝。
即便他之后顺利继位,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恐怕也束手无策。
“河间王殿下,太祖皇帝已经死了。”
李稷打断嬴珣的设想,“您不妨想想,如果你明天就继承了王位,会如何解决眼下前秦的问题。”
“我……”
嬴珣愣住了,在李稷锐利的视线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堂时代,正在面对夫子的考问。
“如果你没有思路,我给你个提示,”李稷淡淡道,“治国最重要的无非是要解决‘兵’、‘钱’、‘粮’三大问题。”
“这三样东西,前秦恰好现在都没有。”
“你要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