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刚有个什么火花闪现,被院外一名弄翻了水桶的小厮打断了思路,当虚惊过后,再要回想之前想到的问题,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正兀自懊恼,忽听身后传来风声,再回头时,便见鸣鹤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怎么了?”伶舟发现鸣鹤面色不太好,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出口询问。
“主子,”鸣鹤见四下无人,便走到伶舟身侧,低声道,“您让我暗中保护韶大人,结果……”
伶舟这才想起,早上韶宁和出门时,伶舟担心官越做越大的韶宁和会惹来仇家,于是使了个眼色让鸣鹤隐去身形,暗中保护左右,不想此刻鸣鹤回来了,韶宁和却未见踪影,于是问道:“对了,宁和人呢?”
“韶大人在中途被一名灰衣人所拦,两人似是旧识,我离得太远,只隐约听他们提及姚大人,然后韶大人便跟着那人走了。”
伶舟一颗心莫名提了起来,皱眉道:“你怎么没跟着去?”
“那灰衣人武功不弱,我不敢贸然接近,恐暴露身份。”
“连你也对他有所顾忌?”伶舟心中更加感到不安,能让鸣鹤有所顾忌的人,放眼整个官场,还真是屈指可数。
鸣鹤却似乎怀着心事,敛眉斟酌了片刻,道:“主子,我觉得……”
“什么?”
“这名灰衣人,给我一丝略有些熟悉的感觉。”
“嗯?什么意思?”
“主子,您还记得,两年以前,您与韶大人还住在小宅院那会么,在周长风暗中调查您身份的时候,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监视着您和韶大人。”
“我记得,”伶舟想了想,“刚开始我怀疑是周长风在派人暗中监视我,但是后来证明那些人和周长风没有关系。再后来,那些人又凭空消失不见了——你提这事是……?”
“当时我曾说过,那群监视者中,有一人武功高强,凭我也探不出他的深浅,所以我对那人的气息印象非常深刻。今日我见到那名现了身的灰衣人,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当年那名监视者的感觉,十分相似。”
伶舟心中一惊,手中画笔骤然脱落。
“主子?”鸣鹤也是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会给伶舟带来如此大的打击。
伶舟在失神了片刻之后,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画笔,缓缓道:“鸣鹤,你还记得吗,之前姚文川曾对丞相大人说,他是在韶宁和当上监军御史之后,才认出韶宁和是昔日故交之子——如今这个谎言已经不攻自破了,至少在韶宁和还是议郎的时候,姚文川就已经开始关注韶宁和,甚至有可能已经与他有所接触了。”
鸣鹤想了想,道:“主子的意思是,其实韶大人一早就与姚文川勾结了?”他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勾结”一词用得不太恰当,忙补救道,“不,我的意思是……”
“没错,”伶舟并未在意鸣鹤的用词,或者说,他在潜意识中,也已默认了鸣鹤这一说法,面色渐渐灰败下去,“如果说,韶宁和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地进入仕途,接近闻守绎,那么……”
鸣鹤一听这话,顿时也惊得睁大了眼睛:“主子,您是怀疑……韶大人与前一世行刺丞相大人的事情有关?”
伶舟并未立即回答他的猜测,而是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渐渐乌云密布的天空,口中低声呢喃:“快要变天了呢……”
鸣鹤无心听他关心天气,不安地道:“主子,要不要我……”
伶舟却沉思着打断了他:“鸣鹤,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主子请说。”
伶舟抿了抿唇,过了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去帮我请一个人来,一个……或许能救我一命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一年夏天,朝中风向几度变换,原本是御史大夫与丞相联手弹劾太尉,如今太尉倒台,新太尉上任,御史大夫却丝毫不曾停歇,又转而开始弹劾起丞相来,罗列了丞相为官以来所犯的收受贿赂、拉帮结派、陷害忠良、以权谋私等大大小小十多项罪名,大有不将闻守绎拽下台来誓不罢休的凶狠架势。
朝中众臣不由暗暗抹汗,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转速也太快了点,御史大夫若是依照这马不停蹄的速度逐一弹劾过去,恐怕不消几年,朝中所有大臣都会被他挨个弹劾一遍。
朝会龙座之上,成帝捏着姚文川递上来的那份洋洋洒洒的弹劾奏章,转头看闻守绎:“丞相,这奏章中说,你收受贿赂多达上百万两银子,可有此事?”
“回皇上,确有此事。”闻守绎面不改色地道,“不过臣觉得姚大人这数目,有一半应该是根据实物估算的价格,并非全是真金白银。”
成帝被他这实事求是的态度逗乐了:“朕都有些好奇,丞相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姚大人究竟是如何知晓你如此确切的受贿数目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闻守绎道,“臣府中下人多达百人,要混入一两个耳目并不难……”
姚文川当即喝道:“闻大人,您可别含血喷人!”
“姚大人请别动怒,我也只是猜测,”闻守绎笑容可掬地安抚对方,仿佛被弹劾的人不是他,而是姚文川,随后又对成帝道,“既然今日皇上问起,还请皇上恩准臣为自己辩白一番。”
成帝饶有兴致地道:“你且说说,你要如何为自己辩白。”
“回皇上,臣那丞相府,管事儿的不是臣,是臣的管家,所以要说这些年来究竟收受了多少贿赂,臣一时也不好回答,只能由着姚大人说多少便是多少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便有几人发出窃窃的笑声,但碍于皇帝在场,那些人笑了几声便又忍了回去。
只听闻守绎继续道:“但就算是这价值百万两的贿赂,真正落在臣手中的,也是少之又少,最多……不过是朝中各位同僚们好意赠送的几百幅字画罢了,想必皇上也知晓,臣别的不爱,唯独爱画,所以这些画,臣十分珍视,不敢假他人之手随便处置。
“至于其它那些金银财宝,有一部分已经上呈给皇上了,一部分在闹水灾旱灾的时候捐赠了国库,一部分买了米粮逢年过节布施给穷苦人家,剩下那部分则由管家分发给了府中的下人们——相信也有不少的银两落在了姚大人那几名耳目的口袋里。”
此时朝堂之上再度爆发出笑声,连成帝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而被闻守绎不痛不痒地奚落了一番的姚文川,面色十分难看。
“罢了罢了,受贿这事朕就不追究了,”成帝摆了摆手,“但奏章中说你……拉帮结派、陷害忠良,这其中还提到你与廷尉顾子修暗中勾结,陷害太祝令赵炎光一家,可有此事?”
“陷害太祝令……?”闻守绎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难道姚大人是指两年前赵炎光为了给他女儿赵思芳入宫扫平障碍,暗中派人行刺当时尚未入宫的殷皇后这件事么?”
随即,他又一脸的无辜:“我记得,当时这案子是廷尉丞杜思危负责审理的,怎么现在又说是我与顾子修勾结了?”
姚文川冷笑一声:“闻大人何必故作天真,廷尉丞既是廷尉府的人,自然是听命于顾大人了,此中是否有顾大人授意,可就难说了。”
“如此说来,姚大人难道是在暗指皇上识人不清?”
姚文川脸色一变:“闻大人,你别事事牵扯皇上……”
闻守绎却已转身面向成帝:“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当年在后花园的亭子里,皇上原想让顾子修接手此案,但顾子修自称应该避嫌,皇上才转而命廷尉丞杜思危接手。”
成帝想了想,颔首道:“确有此事。”
姚文川一听这话锋不对,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闻守绎紧接着道:“当时讨论此事时,分明还有太后,以及当时的太尉殷大人在场,相信皇上和太后都能为臣作证,自始至终,臣不曾对此案发表任何意见——”
他说着,转身目视姚文川,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姚大人,你今日翻出旧账、弹劾此案,究竟欲置皇上与太后于何地!”
姚文川一惊,仓皇下跪,口中呼道:“请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姚爱卿,平身吧。”成帝揉了揉眉心,顿时失去了看戏的兴致,摆手道,“你们两人,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御史大夫,理应把心思放在如何治理国家上,而不是整日想着勾心斗角。至于这弹劾奏章,朕且压下了,退朝吧。”
这一次朝堂之上的弹劾戏码,姚文川早在几日前便与韶宁和私下有过商量,先是由姚文川递奏章,然后由韶宁和出面举证。
但自始至终,韶宁和一直作壁上观,不曾出言帮姚文川说过一句话。
下了朝之后,姚文川怒气冲冲地叫住了韶宁和,质问他为何没有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执行。
“姚大人,我想您误会了。”韶宁和淡淡道,“当初您让我帮您举证,只是您单方面的要求罢了,我并没有答应您的要求,更不曾与您有过任何约定。
“那时候我就曾经提醒过您,您所弹劾的这些事情,除了收受贿赂一项,其他几个罪名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没有证据。
“此时贸然弹劾,非但无法击垮闻守绎,反而会打草惊蛇,给了他反击的机会,但是您没有采纳我的意见,而是急功近利、一意孤行,如今弹劾失败,您又该怪谁呢?“
“没有证据?”姚文川冷笑,“这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我让你接近闻守绎接近了这么久,你自己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做事拖沓、毫无成效,今日朝堂之上,我又何至于被闻守绎倒打一把?”
姚文川越说怒火越旺,不顾下人在场,指着韶宁和的鼻子道:“韶宁和,每次我找你商量事情,你都是推三阻四不肯配合,你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到底还要不要为你父亲报仇雪恨了?”
“姚大人,请注意你的行为与措辞。”韶宁和面色冰冷地看着他,“别忘了,如今我是太尉,而你,只是御史大夫。”
说罢,也不等姚文川反应过来,便转身入轿,扬长而去。
姚文川被气得不行,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为御史大夫该有的素质与涵养,指着韶宁和远去的轿子破口大骂:“韶宁和,你这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韶宁和之所以会如此不计后果地与御史大夫翻脸,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与姚文川周旋,一下朝便急急忙忙地往府里赶,生怕自己一不守在伶舟身边,便又出现什么差池。
最近鸣鹤突然不见了踪影,也不知跑去了哪里。而伶舟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甚至会突然晕厥,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时辰——这让韶宁和不得不怀疑,闻守绎这是在拿伶舟的性命敲打他,让他履行自己曾经应下的承诺。
果然,刚一回府,他便从万木那里得知,伶舟上午在后花园里好好地画着画,突然便又晕了一次,好在这一次情况不算太严重,没过多久便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还是很虚弱,一直在床上躺着起不了身。
韶宁和急急奔进卧房,见伶舟苍白着脸在床上闭目养神,也不敢贸然惊动他,只得放低了脚步,小心翼翼在他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那略显冰凉的手。
伶舟缓缓睁开双眼,见是韶宁和,于是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吃过饭了没有?”韶宁和低声询问,虽然他想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若无其事,但眉间的愁绪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焦躁的内心。
“吃过了。”伶舟道,“是万木亲自下厨做的呢,自从他当了管家之后,就难得吃到他亲手做的东西了。”
“说得我也突然想尝上几口了。”韶宁和笑了笑,“我去跟万木讨些来,你还要么,我给你也带一些。”
“好。”伶舟笑了笑。
却在韶宁和起身时,伶舟突然问道:“宁和,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你的仇人,你会拿我怎么办?”
“嗯?”韶宁和怔了一下,半晌才俯身刮了一下伶舟的鼻子,“瞧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伶舟却握住了韶宁和的那只手,认真看着他:“宁和,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会原谅我,还是会杀了我?”
韶宁和望着他的眼神宠溺不变,声音却透着十二分的坚决:“我只知道,如果哪一天你死了,我会去找闻守绎拼命。”
伶舟轻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指。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说,韶宁和还是曲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韶宁和端了几盘小菜,窝在房里伴着伶舟,自己吃一口,然后给伶舟喂一口。
伶舟自从身体虚弱之后,便胃口大减,被韶宁和连哄带骗地喂下去小半碗,已是极限。
饭罢之后,他对韶宁和道:“宁和,让我去见见丞相吧。”
韶宁和警惕地问:“你要去见丞相做什么?是不是他给的解药有问题?”
伶舟歪了歪头,故作轻松地笑:“那也要等见到了丞相,亲口问问他才好。”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韶宁和心中早就盘算着要去丞相府兴师问罪,他觉得伶舟的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必定和闻守绎脱不了关系,既然伶舟自己也提了,他便干脆带着伶舟一块去,好当面和闻守绎对质。
这日晌午,闻守绎刚吃过午饭,躺在卧房里,就着身旁丫头的扇子,正想眯会眼睛打个盹儿,便听小厮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