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宋简之就率军回援了,这个时候他便隐约猜到,这两人之间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当战争完胜之后,看到两人勾肩搭背相视而笑的时候,他便基本笃定了之前的猜测,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要说完全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战争终究是胜利了,这时候的上官远途在生气之余,还参杂了欣慰、酸涩等复杂情绪,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找那两人算账。
可现在倒好,那两个家伙却是主动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宋简之见上官远途沉着脸不说话,便讨好地道:“不过上官将军您也真厉害,所有反应都照着我们预测的方向走,让我们的计划执行得天衣无缝,既迷惑了敌人,又拖延住了敌人,这里头有您很大一份功劳啊。”
上官远途脸色更难看了,心道你小子究竟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韶宁和也听出宋简之这话说得有点问题,忙暗地里往他身上送了一胳膊肘,宋简之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上官远途即便心里头再怎么不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两人的计划,这一次剿灭驭兽族的战争未必能胜得如此彻底。
但面子上他还是有些下不来,于是黑着脸道:“你们两个人,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他看着宋简之,“你能事先找韶大人商量,就不能也给我知会一声,要我帮着演场戏,难道我会拒绝你?”
“那个,”宋简之支支吾吾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演得不够逼真么?”
这一句话让上官远途被噎得够呛,自尊心很受打击。
韶宁和赶紧补救:“不是,宋将军的意思是,上官将军您心地仁慈,做不来同袍相残的事,像上次您往我脸上划的那一剑,那真是一大妙招啊,可把敌人乐坏了。但如果您事先知道我们的计划,恐怕就下不去那手,也演不出如此逼真的效果了吧?”
“呃,这个嘛……”上官远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上一次失手误伤韶宁和的事情,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块大疙瘩。现在韶宁和脸上还留着浅浅的一道疤痕,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就觉得十分扎眼,觉得这道疤痕就像是一支利箭,箭箭射中自己的膝盖。这也是他最近尽量避着不见韶宁和的主要原因。
没想到韶宁和提起这件事,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说尽好话替他开脱,虽然其中不乏安慰之意,但上官远途扪心自问,若是提前知道了那两个人的计划,他的确做不到往韶宁和脸上硬生生刺那一剑,这迷惑敌人的效果,也的确是会大打折扣。
如此一想,他心里就舒服多了,脸上也和颜悦色了起来,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这么多了。……喂我说,你们两个也够了,快把背上的荆条卸下来,这成何体统啊这,若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上官远途是那么小鸡肚肠的人。”
此话一出,便算是冰释前嫌了。于是两人笑哈哈地将背上的荆条卸了下来,便拽着上官远途一同喝酒去了。
这一天,因为韶宁和在外头有应酬,于是原本一直由韶宁和负责给伶舟定点送汤药的活儿,便由鸣鹤自告奋勇地接了过去。
这日晚上,待万木煎好了药,鸣鹤便端着药碗来到韶宁和房内,见伶舟正侧身倚在床上,低头看一份名册。
为了让伶舟好好养伤,韶宁和完全将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让伶舟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自己则在床边上打了个地铺。
虽说伶舟曾经救过韶宁和一命,但堂堂一个监军御史为了自家小厮打地铺,这事若是传将出去,必定会惹来将士们的风言风语,但好在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主仆几人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于是将这件事遮得严严实实,并未让外人知晓。
伶舟见鸣鹤端着药碗进来,摆手道:“药先放着罢,我一会喝。鸣鹤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鸣鹤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料想定是什么要紧事,于是将药碗搁在桌子上,在伶舟床榻旁垂首站定。
“这是之前上官将军命人递过来的本次战争将士立功奖赏名单,原是要让宁和看的,宁和不在,我便随手翻了翻……”伶舟说着,将名单递给鸣鹤,“你看一下。”
鸣鹤不知伶舟为何突然给他看这份东西,有些莫名地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心却渐渐皱了起来——他在名单中,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做了谐音化名处理,之所以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名字的主人都是丞相府的影卫。这若只是个别现象,或许还没那么容易让他起疑,但一连十几个名字都是如此,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人为安排的了。
“原来,丞相大人除夕夜那一次大范围部署,不是为了在什么人身边布下眼线,而是……”鸣鹤惊讶得说不下去了。
“没错,”伶舟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在最近一次的募兵期间应征入伍的,平日里都安分守己地隐藏在普通士兵之中,也难怪你当初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但凭着他们的身手,只要有一丁点立功的机会,就能让他们在千万人当中脱颖而出,而这一次大曜与驭兽族的战争,成了他们建立功勋的大好时机。所以这份名单中但凡提拔为队率以上的军官人数,影卫们就占了三分之一。
“这等于是在基层士兵中扎稳了脚跟,而这些人对广大士兵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是上层军官无法比拟的。掌握了这部分低层军官,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军心的导向。”
伶舟说到此,叹了口气,不得不感慨:“这一次连我也没有想到,闻相居然在暗中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第一百四十章
韶宁和与上官远途、宋简之三人一直畅饮到深夜,才醉醺醺地回到营房。一进屋,伶舟便闻道一股浓郁的酒味。
“又喝多了?”伶舟瞥了他一眼,嫌弃地捂了捂鼻。
“还……还没睡啊?”韶宁和虽然有些大舌头,但脑子还算有些清醒,一边将身上外袍脱去,一边朝伶舟讪讪地笑:“我让万木给我打洗澡水去,保证不熏着你。”
伶舟终究心软了些,板着脸道:“行了,现在都这么晚了,等你洗完了还不知得什么时候了,明早起来再洗吧。”
“那就多谢夫人通融了。”韶宁和耍着贫嘴,挨上了伶舟的床。
“上来做什么,”伶舟故意赶他,“下边睡去。”
“我都在地上睡那么多天了,就不能让我在床上睡一次?”韶宁和一脸的委屈样,“我保证不碰着你的伤口。”
“……”伶舟无语地看着他,很想说他这副模样真心不适合装可怜。
韶宁和见伶舟不说话,便当他答应了,厚着脸皮掀开被褥钻了进来,然后伸手抱住了伶舟的腰际。
伶舟只觉对方身上那股酒味直冲鼻尖,初时觉得十分熏人,但闻得久了,便能觉出其中一丝令人陶醉的香甜。
“先别睡,”伶舟戳了戳他的肩膀,岔开了话题,“之前上官远途命人送来一份将士立功奖赏名单,让你过目。”
“不想睁眼了,”韶宁和疲倦地闭着双眼道,“你一定已经看过了吧,说给我听罢。”
伶舟无奈,只得凭着记忆将那份名单背了一遍。
“唔,别的我都没什么意见,”韶宁和道,“不过关于楼荣的提拔,我觉得仅是‘队率’的话还是略低了些,这小子脑子灵光、懂得变通,单凭他这次带人去烧敌人粮草时那份指挥若定的气势,看得出来是个做军官的料,我觉得就算是提拔他为‘屯长’也不为过。”
伶舟颔首表示认同,楼荣就是一颗蒙尘的珠子,之前因为遇不到识珠慧眼,以至于险些被逼成了逃兵,毁了一生。好在他终究还是遇到了韶宁和这样一位贵人,将他从悬崖边上给拽了回来,不但将他导回了正途,还给了他光明无量的前途。
两人相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直到渐渐入睡。
第二日一早,韶宁和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听门外万木大着嗓门道:“吴将军,您不能进去,我家少爷还在睡呢。”
吴思行似乎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儿,声音里透着一丝急欲与人分享的迫不及待:“那便叫韶大人起床吧,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不是,吴将军,我家少爷还睡着,这会儿进去……不太方便。”万木主要是担心吴思行进去之后撞见韶宁和与伶舟两人同睡一房,坏了他们的名声,但他嘴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拦住吴思行。
吴思行却完全没看出来哪里不方便了:“这太阳都升得老高了,韶大人怎么还没起呢?”他看了看万木,“你是担心韶大人醒来后会责怪你吧,放心吧,我这好消息说了,保管韶大人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会生气呢!”
韶宁和听这架势,怕是万木要拦不住了,但他此刻还与伶舟同床共枕着,那吴思行若是当真闯了进来,还真是不怎么好看。
此时伶舟也渐渐醒了过来,还未搞明白出了什么事,便见韶宁和突地将被子往他头上一蒙,低声哄道:“伶舟,你乖乖在里头呆一会,别做声啊。”
“……”伶舟很快便明白出了什么事,也知道韶宁和这是百般无奈之举,虽然满心不乐意,但也只能一脸憋屈地看着韶宁和转身下了床。
韶宁和刚披上外衣,吴思行便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哟,韶大人您已经醒了啊?”吴思行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哪里不妥,笑呵呵地跟韶宁和打招呼。
“啊,被你吵醒的。”韶宁和不咸不淡地道。
万木跟了进来,急着解释道:“少爷我……”他话未说完,一眼瞄见床榻上只有卷在一堆的被褥,却不见伶舟的身影,顿时没了下文,怔在原地有些摸不清状况。
“行了,你管自己忙去吧。”韶宁和打发走万木,然后对吴思行抬手示意,“吴将军找我何事,外边说吧。”说着便要将吴思行往外头带。
吴思行还未跟着韶宁和走出去,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韶大人,朝廷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皇上命人查清了西北调度官粮草克扣的事情,当即便将大司农丞方无顺和调度官殷大川革了职。
“因为此事还牵涉到太尉殷大人,皇上说看在殷大人年事已高的份上,便网开一面,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说是全部拿来充军饷。”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突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对了,姚大人还命人捎来口信,说会帮我们在皇上跟前说些好话。他让我们这段时间都安分些,只要不出什么乱子来,最迟到今年夏天,我们就有望加官进爵了!”
“是吗?那可得多谢姚大人了。”韶宁和心中记挂着还藏在被褥里的伶舟,生怕耽搁久了会让他憋出病来,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吴思行,再一次将他往外边带,“吴将军,此事我们去书房细说吧,这边请。”
两人终于跨出门去,谈话的声音也渐渐淡去。
但伶舟藏在被窝中,却迟迟没有动静。因为此刻的他,被吴思行的那番话惊得回不过神来——姚文川要捎口信,为何会先捎给吴思行?这吴思行与姚文川,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韶宁和对吴思行方才那番话反应平淡,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吴思行与姚文川之间的关系了?
而从吴思行这熟稔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感觉得出,吴思行是一副将韶宁和当做自己人来信任的模样,如果吴思行将韶宁和当做了自己人,那也就意味着,姚文川也已将韶宁和当做了自己人。
如果方才吴思行所说属实,向来不太干涉朝中事务的姚文川,竟要为了韶宁和在皇上跟前讨赏,可见这份关系已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了。
但韶宁和初任监军御史,便千里迢迢来到了西北边境,与姚文川最多也不过是见了一两次面罢了,两人又如何能建立如此深厚的互信关系?
伶舟分析至此,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韶宁和与姚文川,极有可能是旧识。但这么大一件事,为何他从未听韶宁和提起过?
伶舟一动不动地躺着,觉得自己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因为蒙在被褥中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心中那一丝越来越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俗话说,同仇敌忾,是融合一支军队最有效的药方。
自从上一次西北大军里应外合大败驭兽族之后,军队中的士气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而上官远途、宋简之、韶宁和三人的冰释前嫌,也让军队的氛围变得更加和谐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原本互看不顺眼的骠骑将军徐智和车骑将军马茂行,不再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了,而原本一直被隐隐约约排斥在外的吴思行,也感觉到了来自另外两位将军若有似无的接纳之意。
对于军队中这样的改变,韶宁和又如何看不出来。他想起宋简之在战前曾对自己说过希望“将人心涣散的西北大军导回正轨”的愿望,如今,这样的愿望不再遥远,它在几位高层军官的引导下,正一步步回归正轨,再现西北大军应有的精神面貌。
唯一让韶宁和感到不安的是,伶舟的身体虽然正在一天天地康复,但精神状态却不怎么见好,时常看见他一个人坐着发呆,或者是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