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从韶宁和积极筹备贺礼的心态来看,他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甘于寂寞、与世无争。
伶舟为此感到十分苦恼,一方面,他并不希望韶宁和能够被重用,因为这样就会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从而间接影响到闻守绎今后的命运。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实在对韶宁和急于出人头地的真正目的感到好奇,他想知道,韶宁和此举,究竟是真如他所说的为了“忠于社稷、造福百姓”,还是另有图谋。
渐渐的,他的思绪又飘到了之前在烟月谷与柳知昧的一番谈话。
闻守绎死,他便以伶舟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闻守绎生,他便要回归本体,失去伶舟的所有记忆,包括他与韶宁和的这段感情。
之前他一直以旁观者的立场看待这一段重复的历史,为的就是不扰乱历史的轨迹,改变闻守绎的命运。
但若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他出手干涉,历史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届时闻守绎还会被杀吗?如果依然会被杀,说明这是命定的结局,如果有生还的希望,那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只不过这一场性命的赌局,更加凶险一些罢了。
如此一想,伶舟的思维突然开阔了不少。
既然有机会重生一次,他何必要苦苦循着历史的轨迹重走一遭呢?
既然换了一种身份,那就以全新的身份,好好体会这一番人生滋味,不论最后闻守绎是生是死,他至少不枉多活了这两年。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上午,韶宁和正在书房中看书,忽见伶舟探头探脑地推门进来。
“少爷,送给闻相的贺礼,你想好了吗?”
“还没有。”韶宁和一提这个就心情沮丧,叹了口气道,“我打算下午去鸟市转转。”
“鸟市?你要买鸟做礼物送给闻相?”
韶宁和点了点头:“上次去丞相府,无意间看见廊下有一排鸟笼,想必闻相平日里喜欢养鸟儿解闷,所以我想投其所好。”
“……”伶舟抽了抽嘴角,闻守绎的确养鸟,但他养的都是传递讯息的信鸟,可不是陪自己逗趣解闷的宠物鸟儿。
伶舟在韶宁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少爷,你就别白费心机了,闻相若是喜欢养鸟,自有人排着队送他各种鸟儿,哪轮得到你。”
“那倒是……”韶宁和皱着眉,打消了这个念头。
伶舟见他如此苦恼,一脸神秘地凑近道:“少爷,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我献了计,你也需满足我一个愿望才行。”
韶宁和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计策还没说呢,就先提条件了?”
“因为我敢肯定,这项计策一定会让闻相注意到你啊。”伶舟说得自信满满。
韶宁和还是不太相信:“你且说来听听。”
“不行,你得先答应我。”
“你先说。”
“你先答应我。”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韶宁和妥协:“好好,我答应你。你有什么好计策,快说给我听。”
伶舟于是凑到韶宁和耳边,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
韶宁和眼中诧异之色渐浓:“你确定?”
“非常确定。”
“闻相会相信我?”
“不信等着瞧咯。”
韶宁和面色变换了几次,按下心中波澜,道:“好吧,我暂且接受你的提议。接下来,告诉我你的条件吧。”
伶舟甜甜一笑:“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少爷你赴宴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去吧。”
“不行!”韶宁和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哪个官员上门赴宴不随身带着小厮的?你把我当你小厮带过去不就好了?”
“就算要带,我也只带万木去,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啊?”
“因为……因为……”韶宁和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伶舟极度不满地哼了一声:“刚才还满口答应说会满足我的愿望,这会居然就反悔了。少爷你这是过河拆桥、背信弃义!”
“不是我背信弃义,而是因为……”韶宁和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韶宁和左右看了看,确定万木不在附近,于是将伶舟拉到角落里,低声道:“你可知道,闻相为何至今尚未娶妻生子?”
伶舟眨巴了一下眼睛:“为何?”
“有传言说,闻相他……可能是那个。”
伶舟依然眨巴着眼睛:“哪个啊?”
“就是……断袖啊。”
伶舟怔了一下:“你从哪儿听来的?”
“官场私下传言已久,说闻相不喜女色,过了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不是断袖是什么?”
伶舟敛了敛眉:“有证据么?”
“证据……倒是没有,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伶舟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哂:“就算闻相是个断袖,那又如何?我也是断袖。”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韶宁和扶额道,“我怕我带着你去了丞相府,你就有去无回了!”
伶舟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居然是在担心这个!”
“你笑什么?”韶宁和面色微窘,气急败坏地道,“我这是担心你,你居然如此不当一回事。”
“不是不是,”伶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不当一回事,我只是觉得,你杞人忧天了啊,少爷。”
“凡事都得未雨绸缪,才能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这个道理相信你应该懂。”韶宁和一脸严肃,“如果闻相真的看上了你,要收你做他的男宠,届时我们该如何推脱是好……”
韶宁和说着,突然语气一顿,狐疑地看着伶舟:“还是说,你对闻相也……?”
“你想到哪里去了。”伶舟摆手道,“好吧,我听你的,未雨绸缪总可以了吧。”
他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人皮面具,往脸上遮了遮,一双眼睛透过人皮面具上的眼孔,笑意盈盈地瞧着韶宁和:“这样你可放心了?”
韶宁和将这人皮面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做工居然十分精致,问道:“你这人皮面具是从哪儿弄来的?”
“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顺手买的。”
“……”一提起上次伶舟的离家出走,韶宁和脸上便蒙了一丝阴霾。
却听伶舟自顾自地道:“这人皮面具可管用了,我戴着它走了很多地方,从未遇到好色之徒的骚扰,后来若不是我嫌麻烦将面具摘了,你的朋友根本不可能逮到我。”
韶宁和无话可驳,静静看了伶舟片刻,问道:“你为什么想跟着我去丞相府?”
“因为……我想跟着你去开开眼界啊。”
“撒谎。”韶宁和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告诉我实话。”
伶舟耸了耸肩:“好吧,我是为了盯着你。”
“盯着我?”
“是啊,我家少爷长得如此俊俏,万一被人抢走了可如何是好?”
韶宁和眯了眯眼:“伶舟,你还能编得更扯一点吗?”
“我说的可是实话,”伶舟抬高了嗓门道,“上次那个变态兮兮的廷尉丞杜大人,每次看着你的时候都是一脸虎视眈眈的模样,你难道忘了吗?”
韶宁和皱了皱眉,虎视眈眈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还有那个经常人来疯的廷尉正周大人,每次看见你总是对你勾肩搭背动手动脚,你该不会也忘了吧?”
韶宁和听得哭笑不得,勾肩搭背是有,但那是周长风表示哥俩好的习惯动作,哪有伶舟说的“动手动脚”这么难看?
伶舟见韶宁和不说话,于是眯起眼睛盯着他看:“还是说,其实你对他们也有点意思?”
“没有的事!”韶宁和忙撇清关系,他快要被伶舟的发散性思维打败了。
“如果你心里没有鬼的话,为什么不敢让我跟着?”
“我不是不敢让你跟……”
“既然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就大大方方带着我咯,我当你是答应了啊。”伶舟自顾自下了结论,“我去找万木说,初八那天不用给我和少爷做晚饭了。”
“喂喂——”韶宁和还想说什么,伶舟已经奔出去找万木去了。
韶宁和在原地怔怔站了半晌,总觉得伶舟千方百计跟着他去丞相府,其目的似乎没有他自己说的这么简单。
无奈方才被伶舟东拉西扯一通胡侃,他只顾着为自己辩驳了,竟让伶舟神不知鬼不觉得将这个问题忽悠了过去。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摇头苦笑,要比嘴皮子利索,他还真不是伶舟的对手。
第五十八章
九月初八这一日,韶宁和带着易容后的伶舟,轻装上阵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同时开了中门与侧门,中门用来迎接身份高贵或贺礼丰厚的宾客,像韶宁和这等身份普通,礼物又比较寒酸的宾客,便只能往侧门走了。
入了侧门,自有迎宾小厮在旁接应。那小厮客客气气地询问韶宁和姓名、官职,并将所赠贺礼登记再册。
当韶宁和将一只长形礼盒交给对方时,小厮用手掂量了一下,笑问:“韶议郎这送的是一幅画吧?”
韶宁和微笑颔首:“正是。”
“丞相大人爱画,小的代丞相大人谢谢韶议郎了。”
小厮笑眯眯地客套着,言罢却随手将礼盒往身后一搁,便又去接待下一位宾客了。
韶宁和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小厮身后已经堆满了礼物,单从外形上能看出是画轴的就不计其数,韶宁和的这份礼盒置身其中,好似石沉大海,瞬间被湮没了身影。
伶舟见韶宁和站在原地蹙眉沉思,低声提醒道:“少爷,该走了。”
“嗯?……哦好。”韶宁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挡住了身后宾客的去路,于是急忙让出道来。
两人一路往宴客厅走去,伶舟问道:“少爷,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只是在担忧,送礼的人这么多,闻相究竟有没有闲暇一份份看过去,万一我送的那一份根本到不了闻相手中,岂不是……”
“放宽心,”伶舟道,“闻相一定会看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
“那小厮不是说了么,闻相十分爱画,爱画之人可以对其它贵重礼品不屑一顾,却不会平白糟蹋了那些画。”
韶宁和只当伶舟是在安抚自己,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说话间,他们已踏入了宴客厅。
厅内十分宽敞,每一个席位旁都铺了一张小垫子,让宾客们可留一名小厮在旁伺候。
此时主人尚未现身,宾客席位上却已陆续有人落座,他们遇到相熟的便互相打着招呼寒暄几句,气氛看起来和乐融融。
韶宁和官职不高,便识趣地在靠近门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他生怕伶舟年纪小玩心重,便一再嘱咐他时刻跟着自己,不准随处乱跑。
伶舟在他身旁的垫子上跪坐下来,笑得十分乖顺:“少爷,你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坐着,哪儿也不去。”
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唤了韶宁和的名字,韶宁和循声望去,见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李往昔。
自从上一次李往昔因非礼伶舟而被韶宁和揍了之后,两人除了在官事上略有接触,几乎再没有联系过了,此刻见面,两人都略微有些不自在。
但毕竟是李往昔主动打的招呼,韶宁和出于礼节,还是起身作揖道:“李大人,幸会。”
李往昔听他如此生疏地称呼自己“李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在韶宁和左侧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似乎还想与他攀谈。
韶宁和却显得有些顾忌,下意识看了一眼右侧的伶舟。
此时的伶舟脸上覆了一张人皮面具,看起来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李往昔只当他是韶宁和新收的小厮,略略往他身上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等候的时间十分漫长,期间李往昔几次借故与韶宁和攀谈,韶宁和也十分配合,但两人毕竟交情已淡,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又无话可说了。
片刻之后,廷尉丞杜思危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厅内略略一扫,便望见了坐在门边的韶宁和,当下只是朝他微微一笑,便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韶宁和原本见到杜思危还有些紧张,前几次杜思危拉拢不成,还被伶舟狠狠得罪了一番,他生怕此次见面,杜思危会趁机刁难他,不想杜思危却装作与他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打了个招呼后就这么过去了。
韶宁和心中尚在纳闷,一旁的伶舟却是心如明镜。
之前他在密信中,以闻守绎的口吻嘱咐顾子修好好约束手下人,不要去打韶宁和的主意。想必鸣鹤已经将这封密信交到了顾子修手中,并已发挥了效用,单看这几日杜思危不再出现在韶宁和的宅院中,便已说明了问题。
杜思危之后,进来的便是周长风了。
周长风一见到韶宁和,便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见韶宁和左侧已经有人坐了,就在他右侧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韶宁和指了指杜思危所在的方向,提醒道:“长风,你的位子在那边。”
周长风撇了撇嘴:“我才不和那变态坐一块。”
韶宁和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周长风却留意起了他身边坐着的伶舟:“哟,这小家伙看着面生啊,宁和,这是你新收的小厮?叫什么名字?”
韶宁和生怕伶舟出声会露馅,忙道:“是啊,这小厮是我近日刚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