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许一凡身着白衣,缓步走入摘星楼,步步登高,最终来到楼顶。
“你来了。”
不良帅背对许一凡,俯瞰整个长安城。
许一凡径直走到不良帅身边站定,微风拂面,吹乱了他耳边的青丝,也吹动了衣裳。
“看了这么多年,可否看腻了?”许一凡问道。
不良帅点点头,又摇摇头。
“始终觉得人间不值得,没什么可看的,却又觉得人间很有意思,值得多看看。”
许一凡点点头。
“作为武式后人,可曾怨过?”
“怨过?”
“可悔过?”
“不曾。”
“武式有你,很幸运。”许一凡轻声道。
“武式有你,很荣幸。”不良帅沉声道。
说完,不良帅站起身,面对许一凡,整理衣袖,然后跪倒在地,沉声道:“武夫,恭迎武神冕下归来。”
许一凡转过头,看着跪倒在地的不良帅,神色复杂。
弯腰搀扶起不良帅,说道:“我不是他。”
“冕下是。”
许一凡看着不良帅,而不良帅也看着他。
二人对视良久,许一凡没有再说什么。
不良帅。
姓武,名夫,武朝最后一任帝王,镇守人间九千年,是人族修士之中,存活最久的一位大修士。
在武朝时期,天下有镇武阁无数,但随着武神的失踪,武朝的覆灭,大部分镇武阁都消失了。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每一个镇武阁之中,都埋葬着无数武神后人,他们生前都是大修士,以术法神通封印自己,等待着武神的回归。
然而,时至今日,天底下只剩下最后一座镇武阁,就是眼下的摘星楼。
在摘星楼的地底,埋葬着无数武朝大修士,他们尘封在岁月之中,等待着武神的再次召唤。
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湮灭在漫长的等待之中。
如果有人仔细研究不良人,再仔细研究武朝,就会发现,现在的不良人体制,其实就是武朝的体制框架。
很多武式后人都坚信,武神终有一日会归来,为了这份信念,为了这份执着,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着。
只可惜,九千年的岁月,足以湮灭很多东西,现如今的不良人,恐怕除了不良帅本人之外,没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武式后人,也没有几个人还知道这份密辛。
“还有多少武式后人存活?”许一凡凭栏而立,开口问道。
不良帅低头道:“镇武阁底下九层,每层共计九千人,现如今,一层到七层的人都已经陨落,只剩下第八层和第九层,但人数也不多,还有三千三百三十三人。”
“他们可否醒来?”许一凡又问道。
不良帅摇摇头。
“不得冕下召唤,他们不曾醒来。”
许一凡又一次沉默了。
现如今,许一凡已经接受他是武神的身份。
在长白山秘境之中,他得知了很多密辛,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武神和武朝的。
武朝是这个新时代第一个王朝,也是最大的王朝。
在武朝时期,中洲武运之鼎盛,是前所未有的,其武夫数量之多,更是超乎想象的。
单单超五境的修士,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但在武朝末期,绝大多数的超五境修士都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如果不是这些顶级力量的消失,即便武神失踪,武朝也不可能被轻易推翻的。
其实,这些顶级武夫,他们不是失踪了,而是选择了自我封印,分布在各个镇武阁之中,镇守在中原各地,等待着武神归来,唤醒他们,再次征战天下。
要说武朝有多强,没人能说得清楚,即便是在武朝之后的汉朝,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足以说明武朝的强盛。
推翻武朝,建立汉朝,汉朝国祚九百多年,前三百年的时间,汉朝继续不需要收缴赋税,单单从武朝继承下来的遗产,就维持了汉朝三百年的运转。
另外,汉朝继承了武朝大部分的东西,其中最经典的一点,就是汉朝的强势。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宁死不屈。
众所周知,在武朝时期,天下只有一个王朝,那就是武朝,而在武朝之后,中洲分裂,诞生了诸多王朝,比如西域王朝,北蛮王庭等等。
汉朝建立王朝之后,从建国到灭国,始终坚持四不原则,尤其是中前期,汉朝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
年年征战,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力,是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军事行动的,可汉朝做到了。
当时的汉朝,不敢说有多强,但绝对是最有钱的,单单比拼战争消耗,其他王朝都不是其对手。
在后世之中,很多人都对汉朝歌功颂德,人人都崇拜汉高祖,可没有多少人知道,汉朝之所以如此有底气,是因为他们继承了大部分武朝的遗泽。
一个灭亡了三百年的王朝,还能维持一个王朝运转三百年,由此可见,武朝的国力如何。
对于武神,对于武朝,后世诟病良多。
武神,他作为一个存活了两个时代的超强者,在新时代来临之后,却不允许天地间出现不可言说修士,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修行者的公敌。
其次,斩杀无数妖兽、凶兽,更是把仇恨值拉满。
最后,穷兵黩武,征集无数徭役、劳役、苦役,修筑无数边关城墙,建造镇武阁,单单这项工程,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在武朝时期,武神就是战力天花板,所有修士都只能望其项背,在其脚下瑟瑟发抖。
武朝,最为第一个王朝,其统治手段是很暴戾的,在其前期的时候,武朝的疆土其实是很小的,武朝存续近千年,有近八百年时间,是在征战之中的。
武朝从一个只有三洲之地的小势力,凭借着年年征战,才把武朝的疆域扩大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后期要修筑边关城墙和镇武阁,现在的中洲,哪里还有五大王朝,只有一个王朝。
只可惜,这些东西,这些资料,都在武朝被推翻之后,被付之一炬。
武朝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修筑的边关城墙,还有镇武阁,都被推倒。
如果这些边关城墙还保留至今的话,根本不需要许一凡提出修筑边关防线。
现在的大炎王朝,其实在很多方面,都跟武朝很像,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宁死不屈。
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受到了武朝的影响。
“这世间不应该存在神明。”许一凡幽幽道。
“那就屠神灭道。”不良帅说道。
“这世间也不该存在这么多修士。”
“那就斩断修行路。”
许一凡转过头,看向不良帅说道:“那样我们会成为全民公敌的。”
“那又何惧!”
“传令下去,接下来的战争,由修士出战,就在边关上开战。”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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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凡归来。
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在各大边关,摆下修士擂台。
擂台分为五种。
下三境擂台,中三境擂台,上三境擂台,超五境擂台,还有不可言说境擂台。
这场擂台战,比拼的就是双方的修士底蕴,中洲要对战五大不可知之地的修士。
如果中洲败了,五大不可知之地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轻松拿下中洲。
如果中洲赢了,五大不可知之地从哪儿来,就回到哪里去。
对于不可知之地而言,不管输赢如何,他们都是稳赚不赔的。
可不可知之地会答应吗?
当然会,也必须会。
因为许一凡是最强修士,他从长白山归来,已经是不可言说境,而且还是大圆满不可言说,这种实力,现在的不可知之地无人是其对手,即便是天劫天道的分身,也无法跟其匹敌。
更何况,自从真龙斩杀了东妖王朝的天道分身之后,天劫也好,天道也罢,都消失不见了。
此刻的五大不可知之地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再加上,天道和天劫的真身,在前段时间,分别遭受重创,如果不可知之地不答应许一凡的要求,许一凡就会亲自出手,屠尽所有不可知之地的大修士。
不可知之地现在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不可知之地觉得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谁就能制定规则,那许一凡就用超强实力,来制定规则。
尽管有无数人反对,可最终五大擂台还是摆下了。
擂台战从像下三境开始。
从第一日开始,就异常的激烈。
擂台战的规则很简单,既分胜负,也决生死,二人上台,只有一人存活,不接受投降,输者的一切都归获胜者,包括对方的功法、秘籍、法宝等等。
其实,在这个时候,有很多人不理解,许一凡为何要这么做。
虽然现如今的中洲,在实力上处于劣势,可现在的中洲,可是凝聚了整个中洲的力量,面对五大不可知之地的进攻,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但对于百姓、将士而言,许一凡的这个决定,他们是无比赞同的,如果可以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以少数人的胜负,来决定大多数人的命运,听起来很不公平,可实际上很公平。
修行者参与战场,造成的破坏,对于普通军队而言,是极其致命的。
将士们不怕死,对于军人而言,战死沙场是他们的归宿,可他们也怕死,怕死的毫无意义,没有意义的战死,是军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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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许一凡和李建民相对而坐。
“你这是打算,屠尽天下所有修士,断绝修行路啊。”李建民眼神复杂道。
“想要解决浩劫,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人力无法再破坏规则的时候,规则的反噬就不复存在,很多时候,规则是很包容的。”许一凡淡淡道。
“包容?呵呵!”
听到这个说法,李建民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一凡知道李建民在想什么,缓缓道:“一个王朝的建立和稳固,除了需要超强的军事力量之外,还要严苛的律法存在,律法约束着所有生活在王朝之中的人,很多人都觉得律法很严苛,其实不然,抛开那些纯粹以虐待人而诞生的刑罚之外,其实大多数律法都是很宽松的。”
“律法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内心的法律,律法只是对人们最低的道德要求,陛下难道不觉得吗?”
李建民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陛下是一国之君,应该很清楚律法,可陛下也应该清楚,律法真正约束的是谁?是平民百姓吗?”
许一凡摇摇头,自问自答道:“律法真正约束的是上位者,是满朝文武,是军中士卒,是皇亲国戚,是陛下。”
“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只会沾沾自喜,可像陛下这样的大人物,身上的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
“人性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道德一降再降,枷锁一放再放,那道德就一文不值,而律法也不复存在,到了那个时候,一个王朝也就走到的末路。”
说到这,许一凡又继续说道:“王朝律法如此,天地规则亦如此。”
“天道作为规则本身,祂只是稍微的插手了一下人间,神魔就覆灭了,人族就差点灭种了,一个又一个文明被摧毁,就是祂们不断的挣脱身上的枷锁导致的。”
“修行者很特殊,他们凌驾于世俗之上,又屈居于天地规则之下,但修行者不再好好修行,反而插手世俗的事情的时候,其造成的结果是很可怕的,这一点,想必陛下深有体会。”
“我不是要屠尽天下修士,只是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
“每个人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就该去做什么样的事情,我要在所有人的心中,竖立起规则二字,给每个人套上一层枷锁,让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
说到最后,许一凡看着李建民的眼睛,沉声道:“人人都向往自由,人人都渴望自由,而自由其实是自我限制的自由,是可以节制的自由。自由一定要加以规范的限制,如果自由不加以限制,一定会导致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天道崩塌,秩序破碎,规则失衡,我们要敢于站起来,天道天劫不守规则,那就打,打的祂们去遵守规则,修行者不遵守规则,那就打的他们去遵守规则,我要清清楚楚的告诉所有人,规则不可破,哪怕规则并不完善,哪怕规则存在漏洞,但规则就是规则,任何人都要遵守规则,哪怕对方是天地意志。”
听完许一凡的这番话,李建民沉默良久,久久未言。
许一凡的这番话,对王朝的统治冲击很大,对修行界的冲击也很大,对天地的冲击更大。
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平静的少年,李建民心中暗道:他这是要与天下为敌,与修行者为敌,与天地意志为敌啊。
良久之后。
“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会改变很多事情的,也会改变很多规则的。”
“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许一凡反问道。
许一凡继续说道:“秩序已经破碎,自此之后,便只有铁与血的峥嵘,直面刀锋的勇气,灵魂最深处的抗争和呐喊能让人们勉强在这片海雨天风中站立不屈,直至一方死尽,直至人老苍河,不死、不休。”
“这个世界存在了太多不该存在的东西,想要解决浩劫,我们就必须做些什么,哪怕代价很大,哪怕会死很多人,可只要我们去做了,哪怕失败了,我们也能改变一些东西。”
李建民看着许一凡,欲言又止。
许一凡凝视着李建民的眼睛,缓缓道:“陛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支不支持,我都会这么做,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
“哎!”
ε=(′ο`*)))
良久之后,李建民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道:“其实,你并不是他,对吗?”
许一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是不是武神,其实不重要,我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为了改变而去做些事情。”
说到这,许一凡又说道:“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用做这些的,对于我而言,大炎也好,中洲也罢,甚至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是不是会毁灭,其实都不重要,但生而为人,总该做些什么,哪怕我对这个世界陌生。”
李建民看着许一凡,这一刻,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那个昔日缔造武朝,屠杀妖兽,制衡天下修士的武神。
他不是武神,他就是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