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号。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黎明时分,浓雾像轻纱,像烟岚,像云彩;挂在树上,绕在屋脊,漫在山路上,藏在草丛中。一会儿像奔涌的海潮,一会儿像白鸥在翻飞。霞烟阵阵,浮去飘来,一切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了。顷刻间,这乳白色的轻霭,化成小小的水滴。洒在路面上,洒在树丛中,洒在人头脸上。轻轻的,腻腻的,有点潮湿。人们吸进这带有野菊花药香味儿的气息,觉得有点微醺。
穆安歌骑乘着一匹快马,不停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在重重迷雾当中穿行。
在穿过这八里的死亡峡谷,乌沉沉的云雾,突然隐去,峡顶上一道蓝天,浮着几小片金色浮云,一注阳光像闪电样落在左边峭壁上。
右面峰顶上一片白云像白银片样发亮了,但阳光还没有降临。这时,远远前方,无数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一团红雾。绛紫色的山峰,衬托着这一团雾,真美极了。就像那深谷之中向上反射出红色宝石的闪光,令人仿佛进入了神话境界。
这时,朝峡谷上望去,也是色彩缤纷:两面巨岩,倒影如墨;中间曲曲折折,却像有一条闪光的道路,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近处山峦,则碧绿如翡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前面那团红雾更红更亮了。距离出口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有一高峰亭亭笔立于红雾之中,渐渐看清那红雾原来是千万道强烈的阳光。
清晨起大雾,厮杀多日的战场,难得的平静下来,似乎在告诉两军的将士,秋天真的来了。
然而,就在这个寂静的清晨,却有一人一骑一枪,孤身从那号称死亡禁地的死亡峡谷,一跃而出,直奔康城而去。
人,瘦骨嶙峋,铠甲破烂,浑身上下沾满了乌黑色的污渍,不知道是干涸的鲜血,还是未干的泥浆,其双眼充血,嘴唇泛白而干裂;
胯下的战马,伤痕累累,这不是兵戈造成的伤势,而是被什么野兽撕咬之后,造成的恐怖伤势,战马显然已经了体力的极限,浑身紧绷,肌肉抑制不住的颤抖,汗珠从马鬃当中渗透而出,就像是林间小荫挂满了白霜,马嘴大张,每呼出一口气,都是白色的,也不知道是其呼吸带来的热气,还是清晨的晨雾。
坐在马背上的穆安歌,在冲出峡谷之后,心有余悸的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隐藏在晨雾当中,被阳光照耀的美轮美奂的死亡峡谷,然后,转过头,高高扬起马鞭,朝着康城而去。
“急报,急报,找到了,将军找到了......”
一道声嘶力竭,沙哑无比,却又充满无尽喜悦的兴奋的声音,充斥在快马经过的每一个将士的耳边。
“耶.......”
起初,炎军这边还是无比即将的,找到了?找到什么了?可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什么,知道找到了谁,于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欢呼声,在炎军这边爆发了。
“嗯?”
距离炎军并不远的西域联军是懵的,他们听到那位很明显是斥候的人的叫喊,感觉很懵,而在听到敌军的欢呼声的时候,就更加的懵了,难道敌军这是要发狂了?
然而,这个问题不是他们想得通的,也不是他们该想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禀报上去。
快马疾驰而过,直奔中军大营而去,马背上的穆安歌,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高呼着急报和找到了,闻声之人,纷纷避让,给其让开一条通道。
“嘶......”
“噗通......”
眼看着快马就要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战马终于坚持不住,只见其前蹄一软,整个身躯直接栽倒在地,然后整个战马就直接倒地,马背上的人,也被巨大的惯性,直接给甩出去七八米远。
战马倒地之后,四肢乱蹬,挣扎着想要重新站立起来,可无论它怎么挣扎,无论它如何的努力,可最终,它还是没能站起身来,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痉挛,马鼻吹起眼前的沙土,嘴角冒着大量的白沫,有鲜血顺着嘴角渗出,一双马-眼有鲜红的眼泪流出,显然,这匹战马已经命不久矣。
这边的动静,早已经引起了中军大帐的注意,殷元魁等一众将领,快步从军账内走出,走在最前面的殷元魁,在出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战马,又看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穆安歌,快步走了过去。
穆安歌此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其能站起来,完全看着手里的那杆长枪的支撑,可就在他刚刚站定,整个人又软倒下去,幸亏殷元魁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穆安歌这才没有倒下。
“启...启禀...大将军...许...将军...找...到了。”穆安歌在站稳之后,一脸兴奋的冲着殷元魁说道。
只是,其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一般。
“许参将?”殷元魁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的。”
“在哪?”
“死亡峡谷。”
穆安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双眼一翻,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下了,不管殷元魁如何的拉扯,穆安歌整个人软的就像一根面条一般,根本无法战力。
“军医...军医......”跟着出来的李承政,见状之后,连忙大声喊道。
很快,一名挎着医疗箱,左臂上戴着红袖章的男子,快步走了过了过来,他先是把穆安歌平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翻看对方的眼帘,掰开其嘴唇,查看其情况,然后才给穆安歌把脉。
“如何?”李承政等了片刻,见军医送开了穆安歌的手,连忙问道。
军医站起身,表情凝重的摇摇头,说道:“瘴气入体,毒火攻心,唉......”
说到这儿,军医再次摇摇头,显然是说穆安歌没救了。
然而,殷元魁这个时候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其救活,否则军法从事。”
军医闻言,脸色顿显苦涩,却还是点点头,抱拳道:“卑职定当竭尽所能。”
殷元魁却没有去看军医,挥挥手,示意他带着穆安歌下去,然后,转过头,看向被方才动静吸引过来的将士,问道:“此人叫什么?”
“穆安歌。”人群当中有人答道。
“是何官职?”
“斥候军百夫长。”又有人答道。
“原来如此。”
殷元魁闻言,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和李承政对视一眼,转身回到了军账之中。
穆安歌被抬走了,殷元魁他们这些将领也离开了,而那匹倒地不起,却还在喘息的战马,也被一位士卒一刀给砍死了,鲜血瞬间涌出,战马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彻底的咽气,结束了它的痛苦,尸体也很快被带走,地上的鲜血也在第一时间被清理干净,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看到刚才这一幕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是懵的,但是,他们却知道一件事,那个男人找到了,他即将要回来了,而他就是许参将,许一凡。
一个在西征军当中,消失数月之久,却始终被人牢牢记住的将军,细数整个西征军,能做到这一点儿的少之又少,那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男人,那是一个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男人,那是一个敢孤身犯险的男人,若说殷元魁是西征军的军心,那么他就是西征军的军魂。
中军大帐前,来了很多人,他们紧握着手里的兵器,眼巴巴的看着大帐,他们想知道,殷元魁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很快,中军大帐内有人快步走出,在场的人都认识,那是殷元魁身边的亲兵队长,只见其快步走出军账,根本不理会在场想要开口询问的众人,直奔校武场而去。
“咚咚咚......”
在其离开不久,一阵沉闷而响亮的擂鼓声,传遍整个大军。
与此同时,大帐内再次有人走出,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以殷元魁为首的一众高级将领,各个身披铠甲,走了出来,就连平时不穿铠甲的监军李承政,此时也身披铠甲。
走出大帐之后,殷元魁看了一眼眼前的众人,抿了抿嘴唇,转过头,看向一生戎装的李承政,还有韩德厚,说道:“一切就摆脱二位了。”
“末将领命。”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说完这句话,二人就大步离去,这让众人看的一脸的费解,然而,殷元魁却没有解释的打算,他看了一眼众人,迈动脚步,朝着校武场走去。
当殷元魁来到校武场的时候,这里已经集结了大量的将士,漆黑的甲胄,冰冷的武器,在透过薄雾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威严和厚重。
说是校武场,其实就是一个平坦的空地而已,殷元魁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向点将台,环顾一周,开口道:“敌人谤我、欺我、辱我、笑
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弄死他!”台下的众将士齐声道。
“哈哈......说得好!”
“前段时间,许参将曾经送给许凯歌一首打油诗,众将士可还记得?”
“记得!”
“今日,本帅把这首诗改一改。”
“自古和尚最难容,命犯贼秃运相冲。横跨九州八万里,老子从东打到西。”
在改完这首打油诗之后,殷元魁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怒吼道:“炎军威武!”
“将军威武!”
“炎军威武!”
“皇帝威武!”
“炎军威武!”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听令!”
“吼!”
“战!”
“战!战!战!”
一场不算演讲的演讲,一番不算煽动的煽动,使得整个炎军的士气高涨,而紧随其后的,是殷元魁当众下达的一条条作战命令。
这一道道命令,包含了整个炎军,从普通士卒,再到重甲兵,轻骑兵,古沫汐的兽军,石狼的沙漠军,还有燕王的燕王军,以及其他的军队,都在这个时候,被一一分派了任务,每支部队的任务都不同,可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开始冲杀敌军。
随着每一道命令的下达,校武场的人就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两支部队,一支是以韩德厚为首的燕云十八骑,还有一支则是以罗老二为首,由囚犯、俘虏、蚁军,还有不良人和侠义军组成的军队。
看到这两支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人的队伍,殷元魁却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因为负责指挥他们的不是殷元魁,而是李承政,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直奔死亡峡谷而去,去救一个人。
相对于殷元魁方才慷慨激昂的演讲,李承政在站出来之后,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句:“出发!”
说完这句话,他就翻身上马,直奔南方而去,而韩德厚等人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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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八号。
随着一个名叫穆安歌的探子,从死亡峡谷出来之后,炎军这边突然开始了猛烈的进攻,而且是不惜代价的进攻。
炎军统帅殷元魁,亲自披甲上阵,抵达最前线,负责指挥这场规模宏大的战役,而随着而来的,是一线将士的搏命厮杀。
弓箭手开路,重甲兵凿阵,步卒冲锋,骑兵绕侧,武夫和修行者更是针锋相对,这场决战,从这一刻才真正打响,也是在这天,决战才走向高-潮。
趁着晨雾还未散尽,炎军这边就发起了冲锋,而且一上来就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冲锋,这把西域联军打的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双方厮杀多日,上了战场就没有退路可言,双方见面,那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炎军的重甲兵,直奔西域的重甲兵而去,而西域的象兵,也被古沫汐的兽军针对,至于这段时间,成为炎军噩梦一般存在的铁牦牛,殷元魁采取了最残忍的战术,他派遣了大量士卒,以性命为代价,去消耗铁牦牛的有生力量。
这支被派去针对铁牦牛军团的,不是一般的士卒,而是之前许一凡还在康城的时候,被他强行洗-脑的俘虏兵团,还有大量囚犯军团。
这支由俘虏和囚犯组成的兵团,他们的军备是整个炎军,除了重甲兵之外,装备最精良的军团,从铠甲,到武器,再到坐骑,都是炎军最精良的。
然而,当他们直面铁牦牛兵团的时候,还是呈现了一面倒的局势,很多人都死在了冲锋的路上,死在了敌人的铁锤、巨斧之下,死在了牦牛的铁蹄之下,可却无一人后撤。
他们前赴后继,不约而同的冲锋,冲锋,再冲锋。
一个人倒下,一群人倒下,更多的人倒下,可是,却有更多的冲了上去,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斗,人命在这里,就像地上的黄沙一般不值钱,也想砂砾一般脆弱。
然而,不管倒下多少人,曾经在康城守城战当中,打响旗号,打响威名的炮灰营的战旗,却始终屹立不倒,永远位于军队的最前方。
战旗已经千疮百孔,旗帜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有敌人的鲜血,也有己方将士的鲜血,更有战马和牦牛的鲜血,旗帜湿漉漉,滑腻腻,而在旗帜的下方,有一座数人高的尸山堆积,在尸山之巅,有一人早已经死去的将士,怀抱战旗,让其在万军从中,屹立不倒。
人类在兽群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卑微,又那么的脆弱,可又显得那么的伟岸。
站在指挥台上的殷元魁,细眯着眼睛,紧握着刀柄,紧抿着嘴唇,目光始终落在那处已经不能用人间炼狱来形容的战场上,那张早已经不在年轻的脸庞,此刻却平静的可怕,慈不掌兵,这才是一代帅才魄力之所在。
在距离炎军指挥台很远的地方,也有一座指挥台,一个和尚站在指挥台上,表情凝重的看着那处战场,其紧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想什么难题。
在铁牦牛的冲锋之下,炎军这边的将士,已经不是成排成排的倒下,而是成片成片的倒下,然而,无论死了多少人,后面的人,却始终保持着冲锋,而在他们的后方,却并人督战。
铁牦牛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固然强悍,可他们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面对犹如大海一般的炎军的时候,铁牦牛军团终于出现了疲软的趋势,有人被炎军掀落-马背,然后被乱刀分尸,而那些全身包裹在铁甲当中的牦牛,下场也异常的凄惨,在乱刀之下,也成为了战场上的一具庞大的尸骸。
法阿和尚注视良久,缓缓收回目光,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指挥台,喃喃道:“殷元魁啊殷元魁,我终究还是小看你了,为了一个人,你真的是不惜代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