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沉默了片刻,身子微微靠着椅背,清澈的眼眸看着王世杰,随即便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关于那个皇子的信息,你还知道什么?”
人是如此,一旦撬开了口,便再无什么心里负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反正都说了,藏着掖着也没意义。
王世杰咽了口唾沫:“罪官有些口渴。”
陈凯之便侧目向一旁的锦衣卫力士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盏茶送来,王世杰咕隆咕隆的一饮而尽,喝完抹了一下嘴巴,方才朝陈凯之道:“只知道,这皇子不是大陈人。”
“不是大陈人,那又是哪里人?”陈凯之微微眯着眼睛,很是认真的看着王世杰。
“我有幸,远远看过他。”王世杰沉默了一下,随即道:“他正和人说话,可说到了一半,见了我来,似乎有所防范,所以换了一种语言,想来,他以为我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可罪官却多少有些见识,虽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却感觉到,他说的乃是……倭语。”
倭语。
陈凯之皱眉,他手肘微微靠着案牍,目光变得深邃,一字一字的追问王世杰:“可以确定吗?”
“可以确定。”王世杰道:“罪官和倭人打过一些交道,有一个倭人高僧曾来洛阳,罪官年轻时,和他算是朋友,能听出口音;此人倭语说的很熟练,可一个皇子,要学习倭语做什么?所以罪官大胆猜测,这倭语便是他的母语。”
“这么说来,竟还是个倭人了?”陈凯之笑了笑,对王世杰的话将信将疑,因为他无法证实王世杰的话是真是假。
王世杰倒是担心,陈凯之不相信似得,忙道:“罪官事到如今,哪里还敢欺瞒殿下。不过……”他拖长了尾音:“其实这并不怪。”
“噢?”陈凯之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王世杰。
王世杰咳嗽了几声,方才继续道:“殿下想想看,太皇太后选定的人,定会深谋远虑,这个人既要可以利用,可与此同时,也要有所背景,若是借助这个人,与人缔结盟约,对太皇太后而言,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了王世杰的话,陈凯之竟下意识的点头。
太皇太后这个人一直深有谋略,做什么事情都会权衡利弊。
此刻他不禁想到了陈无极,陈无极和诸子百家关系匪浅,太皇太后掌握了陈无极的秘密,让他登基,本质,便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陈无极,同时,又因为陈无极,得到了诸子百家的极力支持。
只是太皇太后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陈无极并不肯甘心听从,甚至冒着被废黜的危险,公然与太皇太后反目。
这是她从来没想到。
她不曾了解过陈无极的过去,所以她并无法控制好陈无极。
她现在应该是想着怎么废除陈无极。
而至于接下来这个替补,自然也决不能找寻常人,因为毕竟只有太皇太后才拿捏着至关重要的把柄,那么,何不选一个可以让太皇太后更有实力的人呢。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选择了这个人,势必会导致太皇太后能得到倭人地支持,可得到倭人的支持,又有何用呢?”
王世杰摇头:“这不知了,太皇太后的心思,难以猜测,罪官……也不过是猜想罢了。”
陈凯之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女人不简单,不是一般人可以猜透的,因此他不禁冷笑起来。
“说的也是,还有一事,本王要问你,除了关之外,你所知道的,还有多少都督和节度使,和太皇太后关系匪浅。”
王世杰摇摇头:“罪官对此,所知不多,只知道,京驻扎的京营诸军之,理应还有太皇太后的人。”
“嗯?”陈凯之看着王世杰,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王世杰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行事,总会留有余地,此番是顺化军出头,可一定还有兵马按兵不动,只是到底是哪一路军马,未必知道了,除此之外,在禁卫之,怕也有太皇太后的人。”
陈凯之颔首点头:“很好,你若是还知道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叫人取笔墨给你,好生写下来吧,但愿你所说的乃是实话,否则……”
陈凯之一笑,便已起身,他刚刚出了刑堂,吴佥事便追了来,忍不住道:“殿下当真是厉害,只三言两语,便教这王世杰开口了。”
陈凯之背着手走,侧眸看了他一眼,便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罢了,抓住了这个,什么事总能水到渠成。”
“殿下教诲,卑下铭记在心,殿下,现在既然知道,这甘泉宫里,竟还有一个这样的人,是不是立即让锦衣卫……”
陈凯之沉吟片刻,却是摇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是是是,卑下倒是想起来了,关之地,遍布杨家的耳目和眼线,锦衣卫若是贸然前去,未必能讨得什么好。不过……想来,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太皇太后会不会立即请那皇子来京师呢,倘若是如此,不如,半途截杀之。”
“为什么要半途截杀?”陈凯之怪的看着吴佥事。
吴佥事一呆:“不知殿下……”
陈凯之慨然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杀手锏,此番即便将其送来洛阳,也一定是严防死守,想要截杀,并不容易,而且还极容易打草惊蛇。何况,本王最不担心的,反而是这个皇子,因为这世的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关于今日的讯问,一定不可张扬出去,倘若太皇太后打算将这伪皇子弄到京师来,势必要准备最后的摊牌了,摊牌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太皇太后是个极谨慎的人,一定会做最周全的准备,依本王来看,太皇太后不但会让这伪皇子来京,便连她在关的力量,也会倾巢而出,这样也好,那决一死战吧,本王,还怕他们不敢来呢。”
说着,陈凯之一笑,举步便走,他突的回眸,看向吴佥事:“对了,汝阳王,行踪可打探出来了吗?”
“没有。”吴佥事摇头,苦笑道:“倒不是卑下不肯尽力,其一是这汝阳王行踪本诡异,至今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其二,这件事不得外泄,所以差遣的人,定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却不敢大张旗鼓,四处按图索骥,真正能动用的人手,不过数十人罢了,让他们打探,不啻是大海捞针。”
陈凯之颔首点头,微微一笑:“去北镇抚司吧。”
一路回到了北镇抚司,刚到门口,门口便有力士道:“殿下,有一人求见。”
“何人。”陈凯之心里还思咐着王世杰的供词,此人的供词真真假假,还需自己慢慢的消化,因此有些恍然。
“这却不知,不过……他手里拿着的,却是济州知府邓健的荐信,卑下在想,济州的邓知府和殿下……”
陈凯之顿时明白了,阔步进去,到了厅,便见一人头罩着斗笠,遮住了半边脸,安静的坐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很神秘。
这个人,看不到面容,不过从他的身材和体型,陈凯之却全无一点印象,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因此陈凯之不禁前,道:“还想请教。”
这人见了陈凯之来,也你没有站起,却是道:“北静王殿下,有礼。”
口里说有礼,却还是坐着。
陈凯之哂然一笑,这一年来,已经极少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般的‘有礼’了,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可见此人非同一般,因此他便笑了笑:“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这人沉默了很久,才笑道:“老夫自知,殿下一定会问的,若是不问个清楚,接下来也无法深谈下去,罢……那见一见天日吧。”
他说着,竟是摘下了斗笠。
陈凯之朝他看去,只是见到了他半边脸,却是微微一愣,这脸竟是畸形,又或者说,几乎都是伤疤,显然是灼烧留下的,他的头发稀疏,露出了脑壳,脑壳竟也有触目惊心地伤疤,像是经历过无数的生死的人。
陈凯之微微皱眉,却还保持着镇定,似乎很耐心的在等此人自报家门。
这面目丑陋到无的人叹了口气道:“未亡之人见过殿下,殿下想必也等老夫很久了吧。”
汝阳王……
陈凯之一呆,一双眼眸惊恐的睁大,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人是汝阳王,只是……陈凯之原以为,此人既是幕后策划了许多事的人物,定是相貌堂堂,或者是仙风道骨,可见这可憎的面目,却还是觉得无法接受,随即,陈凯之道:“原来竟是殿下,殿下……的伤疤,莫非是十几年前留下来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旧事了。”汝阳王叹了口气,目光飘得很远,很远,似乎想起了往事,感叹起来:“想不到,在这里,竟还有这么多人记得。”
陈凯之微微一笑:“只是听赵王殿下,提起过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