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和陈贽敬,此刻相距不过咫尺。
原本,堂堂亲王,理应是在气势压迫陈凯之,可只在这咫尺的距离,看着陈凯之凛然的面孔,他竟有点心寒,没来由的,心底深处,生出一丝焦虑,甚至有点点怯场了。
可陈贽敬不得不面对陈凯之,今日无论如何都他要收拾陈凯之,不然他岂不是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以后他还怎么掌控天下,因此他打起精神,眉宇微微一挑,冷漠的看着陈凯之,厉声道:“放肆,陈凯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只是徒有其表的所谓强大吧。
陈凯之仿佛一眼看穿了他,嘴角轻轻一勾,冷声笑了:“想说什么,想说的乃是肺腑之词,这么多年来,朝只见相互倾轧,局位者,任用私人,而下位者,不顾黎民疾苦,只知钻营,殿下是宗室,我陈凯之,也是太祖高皇帝之后,为何不可以说?”
“你现在是作乱的贼子!”陈贽敬厉声喝道:“一个谋反之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太祖之后?”
陈凯之笑了。
他越是笑,越是令陈贽敬心里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乱子,什么时候轮到殿下来评价了。”
“你……”
陈贽敬一时被噎住,竟是说不出话来。
陈凯之微眯着眼眸凝视陈贽敬,笑吟吟的说道:“又岂是跪在此的衮衮诸公们,可以评价的。”
这等于是一下子打击了一大片,将这些跪地的人,从郑王、梁王,再到大学士成岳等人,俱都得罪了个遍。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凯之……本来不在乎他们,他们跪下的那一刻,其实早注定了这些人,不会被自己所争取,也早注定了,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一群不可争取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陈凯之目光环视了众人一眼,才深深叹了一气,秀雅的眉宇微微一挑,格外认真的问道:“殿下可去过坊间吗?”
“什么意思?”
“想来,殿下不敢去。”陈凯之依旧是冷静,同时带着微笑,他徐徐道:“殿下怎么敢去呢,庶民疾苦,殿下更不会知道,我甚至敢言,今日跪在此的诸公,怕也所知的不多,那么,殿下可知道,而今天下,流民日多,豪强四处兼并土地,殿下是否又知道,许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纷纷以能够卖身栖身为荣。殿下是否知道,官吏欺压百姓,已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殿下什么都不知道,殿下是贤王,可这个贤,却是用来拉拢士人之心,礼贤下士,而非是礼贤下民,殿下说我陈凯之乃是乱臣,敢问,我捉拿钦犯,乱在哪里?”
这一番话,是早准备好了的。
陈凯之这些话,极少用来为自己辩白,而是直指当今天下的弊病。
他的用意十分明显,争取不到跪下的这些大臣,可在这大陈,依旧还有一群有识之士,既然和这些逢迎讨好的人决裂,却恰恰,可以抓住另外一群人的心。
打击赵王,又何尝不是在争取人心。
陈贽敬见陈凯之言之凿凿的,气得不轻,因此他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竟是冷冷反驳道。
“到了如今,你已是万死之罪。难道还想混淆是非吗?陈凯之,你说再多,可带兵作乱,也是死路一条。”
“真的吗?”陈凯之朝陈贽敬一笑,反诘道。
在一炷香之前,一辆大车已抵宫门之外,紧接着,一个宦官在此张望,像是终于盼到了一般,这宦官乃是张敬,宫门的禁卫正要阻拦宫外京兆府拉车的差役。
张敬便急匆匆的赶出来:“放肆,不得无礼,快,搭手,将车的东西,统统卸下来。都随咱来。”
他是半个时辰之前,得知的消息,传消息的人,乃是翰林侍读邓健,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张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帮手。
于是,很快,数十个禁卫,不得不卸下一口口的大箱子,由张敬领着,抵达了正德殿。
而正德殿,陈凯之的那一句反诘,却是令陈贽敬火冒三丈,到了这个份,你陈凯之还想死求活,这家伙显然疯了,根本是看不出情势,满朝武,六七成和你陈凯之死磕,而且你这作乱之罪,是板钉钉,你陈凯之还想靠什么翻盘。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他话说到了诛字。
突得,张敬已匆匆入殿,高声道:“奴才见过娘娘,见过陛下!”
陈贽敬的话,生生被打断。
陈贽敬震怒,一双眼眸眯了起来,冷冷的注视着张敬,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估计张敬已经被他给杀了几万到了。
而张敬却是心平气和,他看着满朝的大臣,一个个跪倒在地,却是平静如水。
陈贽敬嘴角抽了抽,厉声道:“这是朝议,没有宦官阉人在此的道理。”
张敬的面,古井无波:“奴才此来,是因为,宫外送来了陈情……”
陈贽敬已看到,陈凯之的面,露出了笑容,这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令他心里一凉,陈贽敬笑的更冷:“什么阿猫阿狗的陈情,难道只是几份陈情,可以乱了朝廷的纲纪吗?”
他算是定了调子。
何谓陈情,官员奏,这叫奏疏;而百姓奏,这才叫陈情。
百姓是什么,百姓是庶民。
虽然平时都说爱民如子,可几个庶民,又算得了什么。因为区区几个庶民的陈情,可以打算朝廷的议事?
此时许多大臣,被陈凯之讽刺了一通,尤其是那成岳,心里更是火冒三丈,他忍不住接话:“不错,这坏了庙堂的规矩。”
于是那些跪地的人,俱都七嘴八舌起来:“想要靠几份陈情,混淆视听,实是可笑,娘娘,陛下,请治陈凯之作乱之罪,作乱谋反,决不可轻纵。”
“请娘娘、陛下……”
帘后的慕太后眯着眼环视了众人一眼,旋即她端坐着,不露声色,却也并不发言。
倒是那小皇帝已开始不安,有些不耐烦的要起身了,一旁,早有宦官低声想要教导着陛下什么。
陈贽敬眯着眼,知道此时理应快刀斩乱麻了,他厉声道:“娘娘,若是还偏袒陈凯之,只怕要天下……”
“不!”这时,张敬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竟是硬生生的将分贝提高,打断了陈贽敬的话,他一字一句道:“这不是区区几份陈情,而是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七份陈情!”
“……”
一下子,整个正德殿竟是安静了。
区区几个庶民,当然是无所谓。
可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七个庶民,绝没有人敢说无所谓了。
御史不敢说,工部尚书严部堂不敢说,内阁大学士成岳敢说吗?
而你赵王陈贽敬,高高在,很了不起,可你敢说,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七个庶民陈情,是区区几份陈情,敢不理会?
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起来。
没有人敢说话,即便是方才还义正言辞的人,此刻,竟也不敢说话。
此刻大殿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针落的声息。
他们一脸不解的,面面相觑着,有人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丁点的不妙。
可是……即便他们知道不妙,又能如何呢?
难道你还敢站出来说,不必管这些,这些算什么东西。
好,你敢,有种你站出来试试看。
而事实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一下子,大家哑了火,所有人的表情,竟开始变得无的怪异起来。
陈凯之还是那一副微微笑着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他的答题,即将要开始做最后的评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是考官,这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陈贽敬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却是暴躁起来,冷冷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陈凯之身,咬着牙厉声道:“这些陈情……这些陈情说的是什么,莫不是,陈凯之你自知罪责难逃,因此煽动欺骗无知百姓,来为你这谋反而辩解吗?呵……若是如此,这更教人深思了,陈凯之,你不但谋反作乱,还想蛊惑煽动人心,这是什么罪?”
不得不说,陈贽敬终究还算是有一点智商。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率先,已经打好了预防针。
你能煽动这么多人又如何,这俱是因为你蛊惑人心造成的,而你一人,竟可以蛊惑这么多无知百姓,那么,这更该是罪加一等了。
他甚至冷笑起来,自牙缝里一字一句的挤出话来:“那些作乱的会门、乱党,无一不是煽动人心的好手,十三年前,红莲教作乱,煽动的百姓,何止是二十万,而是巨百万之多,陈凯之,你还敢说,你不是想要作乱?”
他的一席话,总算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共鸣,不错,红莲教,得往这头引,不是煽动无知百姓吗,你陈凯之煽动的越多,反而死得越快。
陈凯之听罢,竟是笑了,因为他发现,这位赵王殿下,实在是太瞧不起自己了。
………………
眼泪流干了,也没有求到几张月票。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