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无论心里情愿还是不情愿,这个时候,都不得不摆出了严肃的模样。
即便是王提学,亦是肃然。
这篇章,可谓正得出。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作为一篇章,它论证严密,逻辑性极强,条理清晰无,结构紧凑。说理深刻,且感情充沛,丝毫没有令人生厌的说教治之感,欲言平实又灵活自然,可谓是动荡溜走,一气呵成,堪称典范。
甚至……王提学隐隐觉得,这篇章,水平绝不在爱莲说之下,这样的章,竟是出自一个喝醉酒的少年人之手,真是……王提学不禁膛目结舌,他因爱莲说而爱陈凯之的才学,可是今日见他醉酒作,随手便是一篇这样的章出来,王提学除了震撼,便是震撼。
莫非……又是托梦?
他当然不会相信是托梦了,这篇章,寓意深刻的同时,还是专门奔着陆学跋去的,可谓一箭双雕啊。
呼……
王提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四顾左右,只见每一个人都是若有所思,显然……
他们也被震撼到了。
在另一个头,陈凯之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出了后殿后,其实并没有去茅房。
这个时候,这个有着一张年轻俊秀的脸的少年,口气透着酒气,在寒冬下,面色微红,正在这后殿附近的无数古树之下,背着手,徐徐踱步。
陈凯之显得很平静,他很清楚方才他书写出来的那篇流传千古的章将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跑去嘚瑟什么。
行走穿梭在这古意盎然的园林,耳边能隐隐地听到前殿的喧闹,这乱取静的环境,使陈凯之的酒已醒了一些,微风拂面,仿佛一下子远离了俗世的纷扰,陈凯之很享受这难得的恬静。
一个老吏擦肩而过,注意到了陈凯之,便停下了脚步恭谨地问道:“公子为何不进后殿吃酒?”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吏,不是出自提学衙门,便是在这学庙里公干的,今日的饮宴,需要大量的人手,不少的吏,也都被征调了来。
陈凯之见他头发斑斑,垂垂老矣,穿着还算干净的皂衣,却是巍巍颤颤,他的腿脚似乎有一些不便,所以走起路来,微微有些一深一浅。
这样的老吏,其实有许多,他们并没有殿饮酒的人那般大富大贵,既没有锦衣玉食,也不过是靠着官衙,勉强度日而已。
陈凯之露出一丝微笑,忙朝他作揖行礼道:“学生只是在这里走一走,好醒醒酒,老先生要小心一些,这里碎石多,莫要摔了。”
老吏呵呵一笑道:“哪里的话,老朽已是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心里有数,倒是有劳公子挂心了。”
陈凯之总能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又是温和一笑,搀了这老吏走了几步才道:“学生再在这里静一静,老先生且先去忙吧。”
老吏点头,感激地道:“公子年轻轻做了举人,真是羡煞旁人。”
陈凯之摇摇头道:“我并非举人,只是秀才而已。”
“啊……你是陈生员?”老吏顿时唏嘘了一阵,声音多了几许激动:“一次天瘟,若非是陈生员,老朽的孙儿,怕性命不保了,老朽在此多谢……”
陈凯之倒没想到,这样都能遇到一个有点关系的人,见他要行礼,陈凯之忙侧身避开,才道:“哪里的话,这是太祖高皇帝的洪恩,学生怎敢居功,老先生年纪大,外头又冷,不如去殿里避避风。”
老吏点点头,又忍不住朝他作揖。
陈凯之则是郑重其事地也朝他回了一揖,相互拜别。
此时这里又冷清了,寒风吹着陈凯之的衣袂,使其如春水一般皱起,陈凯之却不觉得冷,体内气息在涌动,宛如汇聚成了奔流,生生不息,滔滔不绝。
沉思了良久,陈凯之才吐出了一口舒畅之气,方才折身回后殿去。
后殿里,当陈凯之进来时,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着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而陈凯之则心平气和地到了殿,先朝王提学行礼,方才回座。
座位,他那稿已经不翼而飞,而这显然是在陈凯之的预料之,不过……他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试?谁要和你陆学跋试,他压根没有争强好胜的兴趣,这种行为,和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一样幼稚,所以他不,他只是喝醉酒之余,写了一篇章而已,而至于这篇章会引起什么效果,会让人产生什么心理,不是他陈凯之所能预料的了。
恩师的名誉,自然也不必去维护,因为一篇韩愈的《师说》,足以维护恩师的尊严。
所以,这轻描淡写的行为,既没有使陈凯之失礼,也没有让人觉得陈凯之软弱可欺,因为现在,那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陆学跋,现在却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面羞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方才他居然还想跟陈凯之讨教,现在大家只觉得他方才盛气凌人的话,已成了一个笑话。
今日这么多举人在此,不出几日,这事传出去,陆学跋怕是几个月内,都不是再有勇气轻易出门了。
陈凯之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而殿的人也清醒了过来,也都如方才的事没有发生,继续推杯把盏。
这时候,大家不得不佩服起这位陈生员的气和涵养了,举手投足,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小小年纪,也不愿争强好胜,这等气度,还有那一篇震惊四座的章,再无人敢轻视他。
王提学似乎也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一茬,而是身子朝张副使那儿微微倾斜,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案牍的稿道:“明日,印发这篇章至诸府学、县学张贴。”
张副使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很明白,这章堪称是教科书式的劝学,大人是想要趁热打铁,布告各学,让生员们都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