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跋却是有些恼了,偏偏有火发不出,心里呢,又有些不甘心,便道:“我听说陈生员受教于会稽的方先生,是吗?”
提到了恩师的名讳,陈凯之却是不能装傻的。
师父……师父……师者如父,作为学生,这老师如同自己的父亲一样,而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任何人提起了自己的恩师,都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敬。
陈凯之肃然道:“正是,学生不才,忝列方先生门墙,惭愧得很。”
他连说几个惭愧,意思是自己不够资格接受方先生的教导,这是为了拔高自己的恩师。
陆学跋则是笑了笑道:“可是家父曾有一句话,真学问,靠的是家传之学,拜人为师,学不到多少真本事。”
世家子弟和陈凯之这样的人不同。
他们一般是不外聘师父的,而是由家族的长辈来手把手教导,陆家这样诗书传家的家族,更是如此了。
陆学跋的意思是,你陈凯之跟着方先生学习,怕也不过如此吧。
陈凯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可以看出许多人都期盼着自己的应对,尤其是那提学大人,还有那副使,便连包知府,似乎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陈凯之心里轻吁了一口气,这时候想认怂都不成了,便道:“恩师才高八斗,学生愚钝,若是学不到真才实学,这是学生顽劣的缘故。”
众人听了,心里都暗暗点头,觉得陈凯之这话应答得很合适。
甚至连那王提学都忍不住道:“说的好,这才是尊师贵道。”
他这番话,有点为陈凯之助威的意思。
陆学跋心里憋着一口气,脸都几乎成猪肝色了,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家父又说过……”他盯着陈凯之,一字一句道:“家父说,会稽方先生,学问还算是扎实的,可若论精通,却也不过如此。”
这是直接侮辱陈凯之的老师了。
倒是有些像是小孩子吵架,直接骂对方爹的意思。
陈凯之忍不住皱起了眉,道:“陆学兄,你这是挑衅吗?”
他脸色凝重,已经开始很不悦起来。
让你是礼貌,可再咄咄逼人,那没有礼貌可讲了。
陆学跋道:“不,我只是阐述一个道理,如凯之,你的爱莲说,只怕连方先生也未必能作出吧。”
这是实话,爱莲说乃是流传千古的佳作,即便是陈凯之的恩师方先生苦思冥想,或许这辈子还能写出两篇来,可让他真正去作,却也未必能随时写出来。
陆学跋又道:“可见你的学问,并非是你恩师教导的,正因为如此,陆某方才说,想要成才,非要家学才可,随意去拜师,怕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好了,言尽于此,陈生员,我其实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这时又恢复了世家公子的气度,找回了场子,便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等大家听完他这番话,方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世家公子,方才大家还以为这家伙只是单纯的向陈凯之挑衅呢。
其实却是意有所指啊。
提学大人不是夸奖你的爱莲说好吗?那么我也不和你陈凯之,了显得我陆某人小家子气。
不过嘛……提及你陈凯之的恩师,有意思了,你恩师能保证自己随时作出爱莲说这样的章吗?
自然不能,这等佳作,估计即便是方先生,若没有灵感,也是难以作出的!
既然如此,我陆某人的章虽然你陈凯之的爱莲说差那么一些些,却未必你的恩师差,我你恩师强,那么你陈凯之作为门生的,难道会你恩师强?
绕了一大圈子,其实是把自己的脸找回来。
他回到了席位,便完全一副方才的事没有发生的样子,伸手举起了案的酒盏,朝王提学谦和地道:“今日大人临案于此,在此赐宴,学生等人,感激不尽,来,且饮了这杯水酒。”
众人被带起了节奏,便也纷纷举杯。
可这时候,陈凯之却不是滋味了。
无端端的,被人当众羞辱了自己恩师,结果人家还轻描淡写,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岂有此理啊。
这时代的读书人,将名声看得什么都重要,侮辱恩师,跟侮辱自己的爹妈一样,若是陈凯之不能有所表示,将来是要遭人耻笑的。
陈凯之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特么的,这陆学跋放完了屁,人跑了,现在多半是等自己气冲冲地去寻他一,现在是他占据了主动权啊。
若是陈凯之这时候气急败坏地跑去和他试,这便显得陈凯之气量不好了,而陆学跋呢,却可以从容以对,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挑战,他都占据了主动权。
可陈凯之若是无动于衷,别人又会怎样看待他陈凯之呢?
方才见这陆学跋找自己梁子,还以为这家伙心思不深,可陈凯之现在才明白,人家的心思深得很,这手段,堪称完美了。
陈凯之定了定神,也举起杯子,朝那陆学跋看去。
他不喜欢跟年轻人争强好胜,或许是因为两世为人的缘故,毕竟外表年轻,可心理年龄却是不小了。
只是现在,陈凯之已经没有选择了。
将一口酒一饮而尽,陈凯之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酒精有一些头,心里仿佛有一腔热血鼓舞着自己站出来。
不能站,站出来了,显得自己肚量小,这反而遂了陆学跋的心愿,称了他的心。
陈凯之面带着笑容,此时一定要笑,因为有许多人都在看着自己的反应呢。
那王提学和副使诸官见陈凯之居然还淡定地喝酒,也有些诧异。
都挑衅到了这个份,牵涉到了你的恩师,你陈凯之居然还坐得住?
有些好事者,心里则是不禁有点儿失望。
陆学跋一口酒下肚,却是红光满面起来,无论怎么说,他暂时找回场子,至少胜了陈凯之一筹。自己既然挑衅,对方却是无动于衷,不敢来和自己,那么……
谁还敢说自己的学问不如一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