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尉窈讲学

胡乌屋向柳贞珠、郭蕴、崔琬婉揖礼,唯独忽略尉窈,既然已经翻脸,她当然要维持胡氏族望的骄傲,岂能先向一贱民揖礼!“也好,我正嫌毡帐潮湿呢,那今晚起我就睡牛车了。”

郭蕴三人忍着恶心回礼,郭蕴反感至极:“以后她能不能别往咱们跟前凑啊,烦死了!”

一共两辆木板车,全卸了辕,车身一边翘高,一边搭地。胡乌屋叫过一仆役,吩咐道:“挖些土过来,把这边垫高。”一帮贱人,合起伙来欺负她,哼,她偏要舒舒服服睡一觉,气死她们!

可是躺下后,胡乌屋先是狠狠咬唇,眼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她也会脆弱,只能自己与黑暗看见。

今晚所有学子仍是尉窈睡得最晚,奚骄巡夜过来,与昨晚一样,给她添一盏烛灯。

尉窈默默行谢礼。

“你每晚都这样学么?”奚骄忍不住问。

“不是,以前只学到夜半。”

只学到?!奚骄羞惭,亏他偶尔熬到夜半,然后自诩刻苦。“得跟你说件事,大狩猎扎营在武川镇的时候,那串草珠串被人抢了。这串赔你。”他从布囊里拿出个竹青色锦囊,递前。

尉窈不接:“奚同门不提我都忘了,那串草珠真不是我的,我……”她示意得继续背书了。

“好吧。”奚骄神色平常地揣回锦囊,走到一毡帐后边时,放任生气,气得直从鼻子里喷粗气。

发现旁边拴着的马在直勾勾瞅他,还学他喷气,更恼火!

新手串是他狩猎归程里摘了许多草珠,然后一颗颗挑拣一样大小、颜色,再第一次动针线,把手指肚都戳破了才穿起来的!

“不要就不要,我自己戴!”

天未亮,鸡鸭鹅乱叫,扰的仆役们早早宰了它们下锅。

乡民送的家禽太多,尉窈碗里终于也有不少肉。

胡乌屋没精打采,睡牛车一点儿都不舒服,蚊虫哼哼,把她咬到下半夜才睡着。

当她看见洛阳那三个少年在排队取食,立即强打起精神,来到这支队伍后边。

冯行端着碗一拐弯,果然看见了她。

“胡女郎。”

“你从哪知道的我姓胡?”

“我听见别人唤你,自然就知道了。今天是哪个学子讲诗啊?”

胡乌屋撅下嘴:“我怎么知道。”

冯行耸下肩,出乎胡乌屋意料,这厮竟然朝着他那俩伙伴过去了,不再搭她话!

源翼见冯行过来,满意一笑。“不错,看来昨晚我劝你的,你都听进去了。”

“唉。”冯行叹口气,“其实你不劝,我也感觉出来了,这个胡女郎在耍我玩呢。没意思,我不想再跟着这些学子了,来平城一趟,我想去边镇转转。”

源翼问宗隐:“我和冯郎想法一样,你呢?”

“我回洛阳。昨晚你劝我的,我也听进去了,我继续扰尉女郎不好,不是对我不好,是对她不好。我要尽快回洛阳跟阿父阿母说,向尉家提亲。”

源翼:“不差这一个月,这样吧,咱们一起去边镇,等回洛阳后,我和冯行一起去你家,帮你说服你父母,如何?”

宗隐狂喜不禁,赶忙点头。

平城东四坊,池杨巷。

尉骃披散着头发来灶屋找妻子。“我想到了,东宫那位比谁都清楚赵修是个扶不起的佞徒,所以赵修此趟闹得越放肆,正合东宫之意。太子在向整片北地权贵释放消息……他缺势力、缺能臣!看着吧,会有人来贿赂赵修的。”

赵芷把夫君摁到柴堆上坐,给他梳头挽髻,她说道:“东宫怎么行事我不管,但谁敢伤窈儿,我就把他弄死在北地!”

“嗯,贤妻。”尉骃赞成。

天大亮。

州府府衙。

赵修左挠右抓出门,该死的,昨晚被褥里有跳蚤,害他一宿没睡好,这回背是真痒了。

也不知道是几时了,阳光刺目,他匆匆吃点东西后去演武场。“朝这打!”他指着上背最痒的地方,然后背过身,扎稳马步,双手扶在腿上,弓背抻脖等待棍棒落。

这一刻,赵修真不是找茬。他胳膊短,背上有块刺挠地方怎么都够不着,不管蹭墙、蹭树都越蹭越痒。

宽袍戴风帽的赵芷悄无声息出现,从府兵手里接过棍棒。

平城外,田原绿野。

尉窈坐在诸多学子、乡童中间,开始两世以来的第一次讲学。

“《郑风》篇《叔于田》。这首诗歌与其余诗最大的区别,就是自设问,后自答。现在先听我念一遍诗句……”

尉窈以简洁利落的开场白,先点出《叔于田》一诗在整部经中的重要性,让乡童们认为该诗最独特,才能专注心神听下去。

“好,听我解释完诗句的字面意思了,再听我念诵诗序。”尉窈把恩师的笔记调整了先后顺序,先解诗,再解序。

因为诗句里无限赞美郑庄公之弟公叔段,才能理解序里最后一句的感情……国人说而归之。

又因“国人说而归之”,而理解序里的第一句“刺庄公也”。

当尉窈引导着乡童们也如诗里的“国人”一样,崇拜“公叔段”的“缮甲治兵,洵美且仁、且好、且武”时,尉窈开始从郑庄公角度讲解“公叔段”。

当乡童们又觉得郑庄公才该是霸主,公叔段所有的优秀,只不过是郑庄公赋予的之后,尉窈再次将诗意重新解读。“让我们抛却诗序,抛却古人对此诗的所有解释,当你们听到‘叔于田’时、最擅打猎骑马的人时,你们想到的是谁?”

一小童扬声道:“我们五户的邻长。”

“胡说,我们邻长比你们邻长会骑马。”

“才不是呢!女郎说的是既会骑马也得会打猎的……”

热闹的争论声,看笑孔文中和袁翻。后者说道:“这可比前两日热闹啊,乡童们从头听到尾,竟无一人嬉闹捣乱。”

孔文中赞扬自己弟子:“学问就该如此,倘若全照着我教给他们的讲,一代复一代,学问将越来越窄。师法不可遗,但弟子们对经句的理解,对古人训释的质疑,也该鼓励他们敢于提出。一家之言,不如百花齐放。”

“受教。将来尉学子若去洛阳,孔师可书信于我。”袁翻出身陈郡袁氏,袁氏族训秉承清虚向学,从不轻视贫寒学子。

孔文中欣然点头。这份师徒缘,从小女娘课后追上他,汇于一纸的疑问就注定了。当时他便看出,尉窈对诗的理解,远胜过崔致和孔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