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竦已经离开了洛阳,与他同行的魏国密使、仍是张谨,乃因张谨有吴国过所。
从洛阳去建业,有一千多里之遥,但寥寥数人走大路、还能从官府驿城换马,却要不了多久。饶是诸葛竦等人走得不太快,三月中旬也到江北地区了,只待到了老山附近、渡过大江就是建业。
这个时候,正在建业府邸的诸葛恪、忽然得知散骑常侍朱恩来访,遂请入房中见面。
朱恩急忙说出了一件密事,他听到了一个消息。中书令孙弘想趁诸葛恪进宫议事时,在宫门内设好伏兵,然后矫诏诸葛恪私通敌国之罪,将诸葛恪袭杀!
诸葛恪大吃一惊,忙问消息是否准确、听谁说的?朱恩说是倵卫将军孙峻所言。此事是中书令孙弘自作主张、并未与孙峻商议,但被孙峻察觉出了端倪。
一时间诸葛恪难辨事情真假,但至少可以确定,孙弘真有动机!
孙弘做中书令、一向与诸葛恪不和,况且当年因为孙霸与孙和之间的矛盾,二人没少结怨;大皇帝驾崩之后,诸葛恪也正准备把孙弘换掉,这么一个人掌握诏令、他实在不放心。所以孙弘惧怕被诸葛恪凊算、想先下手为强,并非不可能!
况且孙弘此人,也确有那样的胆子!赐死前丞相朱据的诏令,诸葛恪怀疑就是矫诏;能发出诏书的人,不是孙弘是谁?但是孙弘是大皇帝任命的辅政大臣,也与倵卫将军孙峻、全公主交好,诸葛恪对于怎么处置此事、一时间还有点犹豫。
朱恩很快就走了。两天之后诸葛恪出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孙峻。两人下车揖见,孙峻靠近时、不动声色地言语了一句,说诸葛将军有时比较马虎、最近应该谨慎一些!
孙峻与诸葛恪在一些事情上已有些争执,比如孙峻之前自作主张告诉了大皇帝、有关潘皇后的下落,诸葛恪就不太高兴。但以前孙峻与诸葛恪的私交还是很密切的,并没有因为孙和与鲁王之间的争斗而结怨,每当建业有什么情况、孙峻也会派人悄悄告诉诸葛恪。
如今有了孙峻这句话,诸葛恪几乎下定了决心!
刚回到府邸,诸葛恪又见到了中书省送诏书的官吏。明日陛下将在神龙殿召见大臣,诏令威北将军诸葛恪等议事。
接到这份诏令之后,诸葛恪只觉孙弘已经准备好了!看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事不宜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诸葛恪很快便在府中部署了一番,立刻派人去邀请几个人来府上议事。请的是外甥张震,部下石苞等人,当然还有中书令孙弘!使者告诉孙弘,侍中孙峻、以及其亲戚孙嘿等人也会到场。
起先诸葛恪以为,孙弘可能不愿意来,但没想到、他没多久就到了!大概是因为孙弘听说孙峻、孙嘿等人也在,怕大伙背着他商议中书令一职的任免问题。
孙弘受邀走到了厅堂门口,他一看里面的人、竟忽然生出了疑心,马上拱手道:“我想起,还有一件东西留在马车上了。”
诸葛恪的属官立刻抓住孙弘的袍袖:“派人去取便是,请中书令先入席罢。”
孙弘脸色一变,说道:“孙侍中等人未到,我稍后再来也不迟。”
诸葛恪当机立断,立刻起身道:“还等什么?”
四下立刻有侍卫冲了过来,孙弘瞪圆双目,急忙“唰”地一声拔出剑来。此时诸葛恪已提剑到了孙弘前面,对准他的胸口便是一剑。“阿”地一声大叫,孙弘拿剑的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诸葛恪:“为何,汝……”
侍卫们已冲到旁边,纷纷拿起环首刀对着孙弘一顿刺砍,孙弘顷刻间便浑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诸葛恪弯腰拿孙弘的袍服擦了一下剑、放回剑鞘,这才淡定地转过身,看着惊愕的亲戚与部下,抬起手道:“子远(孙峻)告发,孙弘心怀叵测,意欲矫诏杀我。但今已伏诛,诸位不必惊慌了。来人,上酒!”
席间终于有张震开口道:“今陛下未亲政,孙弘以何理由矫诏害舅舅?”
诸葛恪冷哼道:“此贼欲诬我私通敌国,简直荒谬至极!我为吴国南征北战,在东关之战中、杀的魏兵还少吗,怎可能通敌?”
侍卫们上前正在拖走孙弘的尸首,司马师却还在观察地上的孙弘、若有所思的样子。诸葛恪便问道:“子元有何看法?”
司马师拱手道:“没有,仆事先毫无预料,忽然发生这样的事、仆感到十分吃惊。”
诸葛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既然邀请了几个宾客,诸葛恪便陪着大伙饮酒压压惊。门口传来了“哗”地一声,侍卫们把整桶水倒在地上,将大量血水冲走了。
当然此事还有些麻烦,只是把孙弘的尸首拖走、没法了事。孙弘毕竟是中书令,杀了他必定需要有个说法。但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孙峻亲口告诉了诸葛恪的心腹朱恩、并又在今天早上当面提醒,几句话就能说清楚是非曲直!
下午孙嘿来了,见到诸葛恪便道,陛下于明日在神龙殿召见大臣、却非矫诏。请诸葛恪依旧奉诏,明日前去神龙殿,正好把今日之事与诸大臣言明。
新皇还不到十岁,显然什么事都是大臣们和全公主说了算,但诏令依旧是诏令!按道理诸葛恪只能去太初宫觐见,除非他想抗诏。
诸葛恪已隐约感觉,似乎有点不妙。但细想之下,此事应该也没多大的问题,况且杀了孙弘、总要给几个辅政大臣说清楚才行。
次日一早,诸葛恪穿戴衣冠,准备进宫。这时他忽然闻到衣服上有臭味,便命人重新取一身官服,又去洗脸、闻到水里也有臭味。他立刻叫侍女来闻,侍女却说没有气味,诸葛恪只觉有点奇怪。
一行人乘车去了太初宫,诸葛恪走公车门入,马上碰到了自己的人朱恩。大皇帝在位时,朱恩便以散骑常侍受命掌管了一部皇宫侍卫;另外一个散骑常侍张约,才是在新皇孙亮登基之后、由诸葛恪举荐的。
朱恩附耳小声道:“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将军不如改日再来。”
诸葛恪沉声道:“那不是抗诏不遵?”
朱恩出了主意:“一会仆便禀奏陛下,说将军忽然腹痛难忍,不得不回去就医。”
诸葛恪一时间十分犹豫,自己都走到公车门了,这么回去、岂不是临阵逃脱,好像自己很怕别人?
就在这时,倵卫将军孙峻、太常滕胤一起迎到了公车门内。朱恩立刻住嘴,执礼于道旁。诸葛恪来不及多想,便立刻用手按住腹部,又勉强地拱手道:“腹中忽然绞痛,失礼了。”
两人揖拜还礼,滕胤看着诸葛恪,便道:“将军要不先回去,请郎中来看看?”
孙峻也观察着诸葛恪的神情,说道:“既然诸葛将军身体不适,便让我等为将军告假罢。议事之时,我可以帮将军说清楚。将军若还有别的事要上奏,现在告诉我,待到殿上、我来转奏陛下。”
听到孙峻也劝他,诸葛恪反而不想回去了。毕竟别人替自己说话、总会不太一样,只有自己、才能尽力为自己争取有利的评判!而且孙峻与孙弘还是不太一样,虽然他们都曾是支持鲁王的人,但孙峻与诸葛恪私下没什么仇怨。
诸葛恪直起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现在好一些了,疼痛是一阵一阵的。”
孙峻见状说道:“那吾等这便去觐见。”
旁边的朱恩面露忧色,但有外人在场,他也没再多言。
几个人遂一起登上台基,进了神龙殿。此时辅政大臣们、以及几个官员都到了,但上面的正座还空着,陛下未到。大伙相互揖见寒暄,先到筵席上入座等着。
大皇帝驾崩不久,宫女们没有上酒水,便端着茶水上来招待大臣。孙峻端起碗向诸葛恪示意道,“请。”
诸葛恪道:“我暂时不敢饮水。”
孙峻恍然点头道:“腹痛确实不能随便吃喝东西,不然一会又发痛了。”
诸葛恪听罢,暗自松了口气,更觉得今天没什么事,朱恩大概是因为听到孙弘的阴谋、太过緊张了。
想来也是如此,诸葛家是大族,不止有诸葛恪一个人,加上联姻的亲朋好友,故交部下,鲁王那边的人疯了、才敢轻易对他下毒?在神龙殿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侍卫中也有诸葛恪的人。
再说孙和与鲁王的争斗已经结束,如今是孙亮登上了皇位;在这种时候,无论孙鲁班与全氏,还是孙和这边的人,都该一起弥合矛盾、重新维持新的朝政才对。
这时孙峻向这边靠近了稍许,侧身轻声道:“将军想好怎么说了吗?”
诸葛恪寻思事情也不复杂,便道:“孙将军告诉朱常侍的话……”孙峻回顾左右,立刻点头道:“我知道的。”诸葛恪遂道:“那便容易言明。”
孙峻又看了一眼上位,说道:“君等稍候,我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