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杜先隆

呼!

卷库里的风依旧在慢慢的刮着,轻微的刮着。

油灯里的火光微微摇曳着。

将他的瘦削身影投射在那一排排的书架之上,然后慢慢摇晃。

有些虚无缥缈。

白发微微震荡。

衣衫依旧在猎猎舞动。

他平静的站在那里。

感受着这卷库的一切,这里的风,这里的安静,这里的光,还有那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淡淡的朽木的味道,书卷的味道,以及尘封的墨水的味道。

李寻靠在摇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眼睛里的赞许越发的浓郁。

先天胎息。

是真正的高境界。

非极高的天赋,极高的悟性,极高的机缘,不可入。

天下修武者,能入先天高手者,不足万之一二。

而这万之一二的先天高手里面,大部分都是将会停留在先天初期,永远无法跨入胎息。

真正入胎息的,能有百分之一,已经都是高估了。

而像陆行舟这般。

在这个年纪,便是入了胎息的。

整个大魏朝更是绝无仅有。

不只是整个大魏朝,哪怕是整个江湖千百年的历史里面,也是没有的。

当然。

陆行舟入胎息,也是因为受到了李寻的指点。

但,却依旧证明他之天赋妖孽。

前途无量。

“入胎息,灵肉分离,天地合意,辟谷三年而不死。”

“以后,这天底下,除了那些真正隐居于世的高手,老妖怪,怕是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了。”

眼看着陆行舟的意识从那种白茫茫的空间里面退了出来,睁开了眼睛,李寻笑着说道。

“天下一流高手,又增加一个。”

“可喜可贺。”

“多谢前辈。”

陆行舟将周身的气息平复,眼睛里也已经是一片清明澄澈,他拱手弯腰,道,

“若非前辈指点,晚辈不知道还要在这个阶段停留多久,怕是入魔都有可能。”

陆行舟说的是真心话。

确实如此。

若非李寻指点,他真的可能会这么沉沦下去,然后失去目标。

入魔。

他也有可能继续把报仇雪耻当最目标,然后一路执着,直到死去。

但无论哪一种结果。

都肯定是可怕的。

他必然也是不想做那种浑浑噩噩的魔头。

他要做一个真正的人。

“恭喜啊。”

“能入先天胎息。”

就在陆行舟和李寻交谈的时候,这卷库的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寻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他笑了笑,然后轻轻挥手,这卷库的大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人。

是陈暮陈公公。

皇宫大内,有人突破胎息境界,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真正的波动,是那种天地波动。

不可能瞒过这些人的。

大内已经知晓。

陈暮也已经知晓。

“陈公公……”

陆行舟看着陈暮,眉头皱了一下,瞳孔里有几分警惕。

老皇帝之所以用自己,是因为自己寿元将近。

和老皇帝先后归天。

那么,不会给后面继任的新君造成影响。

但如今自己入胎息境界暴露。

“哈哈……”

心中的想法恍惚闪过,陆行舟突然是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他。

怎么还会在意这些?

入了胎息。

念头通达。

他怎么还会在意这区区的东厂?

在意这东厂督主的位置?

天下之大,他何处去不得?

如果还想报仇的话,他只需要一人之力,便杀的徐盛容。

也毁的徐盛容。

更灭的整个国公府的力量。

一丝不留。

还需要在意皇帝的看法吗?

还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吗?

不需要了。

他脸上的警惕消散,变成了一种安稳和淡然。

是那种真正看透了一切的淡然。

也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淡然。

“杜公公。”

陈暮将陆行舟眼中的变化看在了眼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扭头看向了躺在摇椅上的李寻,然后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

“晚辈一直觉的您还没死,没想到一直留在这里。”

“这些年,委屈您了。”

杜先隆。

这位李寻,是当年的东厂督主,真正的大魏朝光辉无限的第一大太监。

杜先隆。

当年他坐化之时。

陈暮就感觉到有一些奇怪,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

这些年,也曾尝试着寻找过蛛丝马迹。

但最终却没有找到。

现在,陈暮知道了。

杜先隆是没有死。

但是他的肉身死了。

他的灵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转移到了这个卷库的老太监身上。

所以,也可以说。

杜先隆还活着。

“杜先隆?!”

陆行舟听到这三个字,也是诧异的扭过了头,看着李寻。

他虽然一直也觉的李寻不同寻常。

但从没想过。

这个人便是当年威震大魏朝的杜先隆。

杜公公。

“原本咱家也是死了的。”

杜先隆被李寻认出,倒是也并没有在意,他只是轻描淡写,笑道,

“但也不知道为何,再次醒来,便落在了这个叫李寻的老太监身上。”

“后来,便在这里享了这些年的轻闲。”

李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李寻。

身子依旧是有些佝偻,皱纹依旧明显。

看起来和往日那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太监,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身上的气势,却不一般了。

傲然于此。

天地唯一。

他当世无双。

“杜公公……”

见对方承认了身份,陈暮这脸庞上也是浮现出了一丝激动,他想要说话。

他想说,陛下思念这位义兄的很。

他想说,天下将乱,大厦显倾倒之危。

他想说,东厂,或许需要杜先隆重新指掌。

他张开了口,但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便是被李寻打断了。

“咱家有咱家的事情要做。”

“留不得这里啦。”

说话间,李寻手掌轻轻一挥,就有一股淡淡的劲气,将跪在地上的陈暮给搀扶了起来。

窗前的油灯,微微闪烁着。

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这墙壁上,左右晃动。

“大魏朝气运已破。”

“最大的缺口,便在关陇。”

“咱家要过去一趟,将这缺口暂且堵住,以保证大魏朝还能够再撑个两三年。”

李寻看着西北方向。

那里的夜空里,有着一道流星正从天际滑落。

“少则两年,多则三年。”

“天下大乱自将关陇而起,生灵涂炭,遍地疮痍。”

“你好自为之。”

李寻走过了陆行舟的身边,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走过陈暮的身边,也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当年你欠咱家一个人情,今日便还了。”

“替这陆行舟保守秘密,让陛下再信任他两年。”

说完,他也不管陆行舟说什么,也不管陈暮是否同意,便洒脱的走出了这卷库。

咻!

一阵无形的风好像从这天地之间刮过,那道身影就化作了一道光影,朝着这夜空苍穹之上飞掠而去,眨眼间的功夫,好似流星般,消失在了这一片天地里面。

而在这屋子里。

卷库里。

靠在那油灯之下,藤椅之上的李寻,还在。

只不过变成了一具完全没有了气息的尸体。

逐渐冰凉。

“先天大圆满。”

“神魂如形。”

“杜公公竟然已经入了先天大圆满。”

陈暮扭头看着那一道光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躺在藤椅里死去的李寻,面露震惊。

胎息之后,为圆满。

圆满之后,为大圆满。

杜先隆的境界,已经达到了这先天的巅峰了。

或许,以杜先隆的天赋,再修炼些年,便能真正入武林神话吧?

不过是不可能了。

他方才之言,便是遗言。

此去西北关陇,怕是要魂断草原。

“陆行舟。”

“此事,咱家会依杜公公所言,替你保密,你依旧是寿元将近的东厂督主。”

“陛下依旧会信你。”

陈暮看向了陆行舟,微微拱手。

如今的陆行舟,入了胎息境界,已经站在陈暮的头顶了。

他该拱手行晚辈之礼。

“但是。”

“何去何从,还当你自己选择。”

陈暮抬起头,又是深沉的看了陆行舟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卷库。

“李寻李公公病故。”

“派人安葬了。”

“再找个人,接替李寻李公公的职位,管理这卷库。”

陆行舟听到陈暮在外面吩咐。

他看着李寻的尸体,迟疑了稍许,然后也走了出去。

……

西北关陇。

天地一片黑暗。

因为入秋的缘故,这原本是一片辽阔无际的茫茫绿色草原,现在变成了枯黄。

风沙比以往更加的急促。

那风暴在天地之间呼啸而过,发出了呼呼的号叫声,好像是大地之间有野兽在咆哮。

天空上繁星不多。

因为这里是阴云天气。

只有零星的星光在这天上闪烁着,也是暗淡无光。

一轮银月,同样被乌云遮掩了一大半。

整个草原也因此变的黯淡无光。

咩咩咩!

咩咩咩!

在这一片荒芜之中,隐约有着羊群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有着一座孤零零的帐篷。

帐篷非常的巨大。

方圆十丈左右。

就那么孤零零的屹立在这天地之间。

周围也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干枯的草原。

帐篷的顶部,高也有四五丈,上面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旗帜。

旗子的大面积都是黑色的,但是中间则是用金色的线绣着一头苍鹰。

苍鹰凶悍。

随着旗子的猎猎舞动,这苍鹰也好像在苍穹翱翔。

这是草原上的长生天。

也是草原上的图腾。

而这座帐篷,如此巨大的帐篷,便是草原上最神圣的存在。

是比王庭金帐还要更尊贵的存在。

长生帐。

这里面住着的,都是草原上的祭祀。

他们总共有十人。

多少年过去,从来没有改变过。

少一人,则补一人。

数量始终保持在十的数目之上。

其中一人为大祭祀。

九人为小祭祀。

大祭祀主持一切,小祭祀则负责保护大祭祀的安全。

他们只要进入这长生帐以后,就再也不会离开半步,一生光阴都将奉献给这长生天。

而同样的。

他们也会得到长生天所赠予的力量。

一种玄妙的的力量。

正是这种力量。

帮助草原上的人们躲过了好几次灭亡的危机,也帮着草原上的部落不断壮大。

更维持了王庭金帐数百年的尊贵地位。

呼!

幽暗漆黑的天地之间,刮起了一阵狂风。

风吹过之处,大地之上的那些枯草剧烈的摇晃,有些草叶被吹断,飞上了半空。

有些地方的黄土被吹起来。

飞上了半空。

天地之间更加的阴沉黯淡了一些。

随着这些黯淡出现的。

是一道流星般的光。

那道光从大魏朝的方向爆射而来,从长安的方向爆射而来。

眨眼之间。

便是已经来到了这座长生帐的当空之上。

他是一道虚影。

白发,黑衫。

九爪紫金蟒龙袍。

迎风飞舞。

正是那大魏朝的上一任督主。

杜先隆。

他千里而来,拜访草原长生帐。

“尊驾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长生帐里的那些人,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这位的出现。

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古老,沧桑,甚至一些凶戾的意味。

从这大帐里滚滚涌动而出。

随后,大帐的门徐徐打开。

九道穿着灰色兽皮衣服的身影,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均是双手五指交叉,合于胸前。

头发花白。

面容上皱纹密布。

虽然苍老,但眸子里却也都是精光四溢。

宛若撕裂夜空的星辰。

“为家乡而来。”

“杜某不愿故土蒙尘,繁华凋零。”

“不愿家人洒血,后辈无依。”

“故,来领教。”

“长生天。”

呼!

杜先隆的话音落下,这一道原本黯淡的虚影之上,开始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光。

这些光像是一道道的丝线。

慢慢的从杜先隆的身体之内凝聚而出,然后逸散出来。

随着它们的逸散。

杜先隆的那道虚影慢慢变的虚幻。

甚至逐渐的透明。

噗!

稍许间,这道虚影已经是彻底的消散。

只留下了那一道道,或许可以说是千万道的丝线,它们带着光明,带着炙热,带着摧残,然后随着风,朝着那遮天蔽日的大帐呼啸而去。

“恭请长生天!”

大帐之内,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

充满了凝重。

也充满了低沉。

还有一丝愤怒。

轰!

大帐周围刮起了风暴。

那九位小祭祀分别是盘膝坐下,然后将交叉着的双手举起来,放在了头顶。

哗啦啦!

哗啦啦!

无形的力量汇聚,大帐上方的那道旗帜,剧烈的舞动了起来。

唳!

突然一声尖啸。

旗帜上金色的那些线条闪烁起了光,然后,一道凶鹰的巨大虚影,也是从这旗帜之上呼啸而出,这鹰有十丈宽大。

双翼遮天蔽日。

那一双眸子血红。

里面甚至有着一种人性化的凶残。

它盯着那无数道丝线,然后,尖啸一声,呼啸而去。

唳!

眨眼间。

凶鹰和这无数的透明丝线碰撞在了一起,丝线飞舞着,尽数的朝着凶鹰的身体之上缠绕而去,而凶鹰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它尖叫着,挥舞着翅膀,扭动着利爪,将这些丝线粉碎。

唳!

唳!

唳!

这种交手,也只是短暂的功夫而已。

砰的一声炸响。

那无数的丝线被汹涌身上的金光给彻底震散了。

然后化作了零星点点的光点。

这些光点从天上坠落下来,慢慢的变的黯淡。

最终尽数消失。

噗!噗!噗!

那些盘膝坐在大帐四周的祭祀们,则是一个个面色发白,口吐鲜血。

唳!

凶鹰惨叫着,倒飞回了大帐的旗帜之上。

嗤啦!

那黑色旗帜也是微微一颤,上面出现了一道手指般长的裂口。

裂口的位置,正是凶鹰之翼的位置。

“啊……杜先隆……你可恶啊……”

“你大魏朝万民是万民。”

“我草原子民就不是子民吗?!”

“你耽误我三年!”

“我子民死伤万千!”

“我发誓!”

“待鹰翼重开,定让你中原十倍百倍的偿还!”

“啊……噗!”

……

长生帐里。

有人口吐殷红。

……

长安城里。

有帝王于卧榻上惊醒,瞳中浮泪。

“义兄啊,义兄啊,为何,又梦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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