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英豪

唰!

高手过招,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陆行舟和卢德仁也是如此。

七道光影互相纠缠交错。

其实也就是眨眼之间的功夫。

而且。

两人甚至都没有多少比拼内力,主要是在剑招之上。

这两人交手的时候,周围也没有激荡起多少气浪,也没有引动风暴。

哪怕是两人脚下的那些血水。

也好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依旧平稳的僵在那里。

只有陆行舟抬脚落地的地方,才出现了细小的波纹涟漪。

但因为陆行舟落地的速度太快了。

这波纹又瞬间消失。

好像蜻蜓点水。

唰!

人们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

甚至没有看清楚两人如何交手的。

这第七招,已经结束。

陆行舟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双手握刀的姿势,左臂向前,刀尖直指,右臂向后,刀尖后摆,和小臂平行。

他的眼睛盯着卢德仁所在的方向。

他的脸颊上,那一丝血迹更加明显了些。

鲜血慢慢的流淌下来。

他的后背肩膀的地方,衣衫碎裂,露出了金同甲,而金同甲上面,也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坑。

凹坑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丝渗透出来的鲜血。

他左右手所握着的刀上。

同样有鲜血。

血不是很浓,但却能够看得到。

一滴鲜血正慢慢的从左手的那柄刀的刀尖上会聚起来,然后朝着下方滴落。

嘀嗒。

鲜血坠落,落在了脚下的血水里面。

砸起了一小片的波纹涟漪。

发出了细微的叮咚之声。

陆行舟的对面。

卢德仁也依旧保持着侧身弓步的姿势。

他手中的血凉剑。

也是依旧对着陆行舟所在的方向。

剑尖上有血。

自然是陆行舟的。

不过很少。

连血滴都没办法凝聚起来。

只是沾染在剑尖的纹路上面,映照着阳光才能看清楚一些。

但他身上的血,很多。

右手手腕处。

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流到了掌心里,流到了五指之间,然后又一些鲜血向下滴落,有一些鲜血顺着之间流淌到了剑柄上,又顺着剑穗滴落。

他的脸颊上,也有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很深,皮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鲜血遍布了整张脸。

像是小瀑布一样,正顺着下巴往下滴落。

他的大腿上,也有一道伤口。

因为被衣摆遮住了一些,看不清楚伤口的大小。

但那血迹已经把大半个衣摆给浸染成了红色。

最严重的。

是他心脏处的伤口。

最后一招。

陆行舟的左手刀飞了出来,然后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力道极大。

而且卢德仁竟然没有丝毫防御。

所以这柄刀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从后背刺穿了出去。

鲜血正从前胸和后背,飞快地奔涌出来。

像是小喷泉。

卢德仁轻轻的咳嗽了一下,嘴里也是喷出了殷红。

“我输了。”

三个字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膝盖落处,那些血水被震荡的飞溅起来。

但他似乎还要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他没有平躺下,或者趴下。

而是将血凉撑在双手掌心里,然后双手又垫在了下巴上。

将自己的身体撑住。

他慢慢低下头。

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衡。

“咱家运气好而已。”

陆行舟缓缓的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

前三招。

陆行舟其实处于下风。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使用软剑的人交手。

完全没有经验。

所以身上出现了一些伤势。

但被金同甲给抵挡了一些。

第四招。

陆行舟腾空无处借力时,碰巧就破了这卢德仁的软剑。

接下来的三招。

陆行舟用同样的方式,占据了上风。

反伤了卢德仁。

可以说这是运气。

如果没有第四招的巧合,陆行舟哪怕是会赢,也绝对不可能赢的这么轻松。

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他能够感觉的到。

卢德仁的强。

自从进入先天以来,陆行舟和很多人真正的交过手。

卢德仁是他目前所见,最强一人。

……

“运气,也是实力。”

卢德仁用最后的力气苦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气息,正在飞快的流逝。

生机将散。

“陆公公。”

“卢某之前得罪了。”

“卢某此命,向您赔罪。”

“另外,卢某已经与父亲决定,从此,开汉中大门,允许朝廷,王家,以及天下各路商贩,势力,任何人,随意进入蜀地。”

“卢家所开办所有私塾,九成献给朝廷,只留私用。”

“卢家人只经商,不入官,不为师,不出蜀。”

“蜀地不姓卢。”

“卢家,愿为东厂犬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请……陆公公给个机会!”

卢德仁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微弱的几乎听不清楚了,但他依旧是勉强将自己的眼皮抬了起来,看向了陆行舟。

眼神里是祈求,以及诚恳。

这是卢家的条件。

经此一事。

卢家已经基本猜到了皇帝,以及东厂未来将要做的事情。

无非是削强扶弱,保证平衡。

于是。

卢家自削羽翼。

并心甘情愿为朝廷以及东厂做事。

还把教育,地盘,都让了出来,并自己将自己禁锢在蜀地。

相当于自己砍了自己手脚。

几十年,甚至百年。

都没有机会再重新折腾了。

这就是朝廷最终想要的结果。

卢家主动做了。

诚意十足。

朝廷,应该会满意的。

而卢家的想法,也很明显。

自己动手,削的都是四肢,而朝廷动手,削的就是人头和命根子。

两者取其轻。

保留住卢家最根本的香火和精粹。

未来。

或许还有机会。

陆行舟自然能够明白卢德仁的意思。

其实。

这个结果对于陆行舟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他本来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跟什么卢家,或者张家,赵家之类的动手。

他只想把所有的力量攥成一个拳头。

砸死徐家。

卢家这般。

如果他能够作主的话,肯定是会接受的。

但他做不了主。

现在,这天下还是听老皇帝的。

“咱家会把你的话上奏给陛下。”

陆行舟将两柄刀在袖口上擦拭干净,不沾染丝毫的鲜血,然后,慢慢的放回了袖鞘里面,他最后看了一眼卢德仁,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条件,咱家是觉的很好的。”

他没有说,自己会尽量说服陛下。

因为在场的还有蟒行骑。

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是对陛下的不敬。

他只是说,卢家的条件,自己觉的很好,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卢德仁能够听明白。

“多谢。”

“血凉剑,赠公公。”

卢德仁果然听明白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撑着下巴的双手掌心,用力的向前挪了一下,然后整个上半身失去了支撑。

噗通!

他摔倒在了那一片血水泥污里面。

血水朝着四周溅射了出去。

而那一柄血凉剑,则是戳在了原地,微微的摇晃着。

卢德仁的气息。

彻底消亡。

“冯姑娘,劳烦,命人将尸体送回卢家。”

“此等人物,落在这荒郊野外,喂了飞禽走兽,实乃辱没。”

陆行舟走到了卢德仁的尸体面前,他弯腰,将那柄血凉剑捡起来,左手指尖轻轻的在那剑身上弹了一下。

清脆,峥嵘。

上面残留着的那些鲜血,也是被震的飞溅了出去。

他低头看向卢德仁的尸体。

后者就那么安静的趴在血水里面。

而他的左手边,则是抓着一个东西,那是血凉剑的剑鞘。

显然。

他在最后一口气断气之前,将血凉剑的剑鞘从腰间抽了出来。

剑鞘搭在血水里面。

已经被浸染了些。

啪!

陆行舟脚尖轻轻的点在剑鞘上面,然后略微用力,剑鞘被从血水之中挑了出来。

剑鞘不是布的。

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材料,柔软如锦缎,但却异常坚韧。

不然的话,也不能成为剑鞘。

陆行舟同样用指尖轻轻的在上面弹了一下。

剑鞘轻微颤抖。

上面沾染的血迹都是飞溅了出去。

剑鞘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玉色的剑鞘。

内侧面光滑如镜。

外侧面上面雕刻着一些纹路。

将所有的纹路纵览,发现是一条简单线条构成的蛇。

从剑鞘的头部一直延伸到尾部。

剑鞘的开口之处,便是蛇头。

长着嘴巴。

好像要吃掉什么一样。

咻!

陆行舟双手翻转,血凉剑入鞘。

……

卢家。

汉中城新宅。

卢信义请来的这些工匠,办事效率很不错。

也就是两三日的时间,竟然已经将整个后宅被破坏的地方都检查了出来,然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修复过程。

卢德仁造成的破坏不是很大。

再加上这些个设计,当年建造的时候,就十分的坚固耐用,所以修复起来也还方便。

短短的三五日时间。

那些碎裂的地方,那些漏水的地方,还有那些散发着腐烂的臭味的地方。

都已经完全被修复一新了。

随着最后一块砖瓦的覆盖,空气里的那种味道也是逐渐的变淡。

最后。

这些匠人们又是利用地底的水,将整个后宅的假山,地面,花园等等,全部冲洗了一遍。

这样一来。

整个后宅就是焕然一新。

那些味道算是完全消失了。

那些被破坏的奇花异草,也是已经耗费了重金,请人重新填补过了。

在阳光下,花瓣上还沾染着些许的雨露。

看起来亮晶晶的。

好似珍珠。

给人一种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感觉。

除了后宅。

前院也是顺势被修缮了一遍。

那些斑驳的漆,老旧的砖瓦,甚至一些厢房,柴房等等,也都是请工匠们从里到外,全部都收拾了一遍。

还有这栋大宅子的院墙,那些年久失修的砖瓦,墙壁上的斑驳,以及常年风吹雨打留下的痕迹,也都是被清理了一遍。

远远的看过去。

好像整个卢家的大宅都重新建造了一样。

到处都是崭新的。

只有那些无法抹掉,或者换掉的,比如,门口石阶上被人踩踏磨平的纹路,还有池塘里因为水流流淌而冲刷出来的沟壑,桥上喂鱼的地方,被人们抚摸出来的光滑等等。

只有这些东西,还能够证明这座宅子还有着历史。

“小心一些!”

“这都是上好的楠木,可千万别碰坏了!”

“小心,小心!”

在这前院和后宅互相联通的地方,有着一队下人正在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抬着一些家具,不是往外面抬,而是往里面抬。

这几日。

后宅里面的那些老旧家具,都已经被搬空了。

按照卢信义的要求,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

而且。

这新的家具规格也比之前的家具更加奢华。

更加的价值连城。

整个宅远的家具换下来,据说耗费了十几万两银子。

再加上整个宅子的翻修,翻新等等。

这短短不过半月的时间。

银子如流水。

花出去了二十多万两。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老爷,搬完了这一批家具,再请人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一遍,就都彻底收拾利索了。”

在这前院的一棵生长了多年的梧桐树下,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便是卢信义。

他身后,一只鹰是护卫,还有一个这宅子的老管家。

最近这些事情,都是老管家安排的。

他正在向卢信义汇报进度。

“你做的不错。”

卢信义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过了身子,看向了那棵繁茂参天的梧桐树。

因为是秋日降临的缘故。

这梧桐树上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枯黄。

一阵风吹过。

落叶便是随风而下。

地面上无论怎么清扫,都是会留下一些枯黄的痕迹。

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的伸出了右手,抚摸在了这梧桐树的树干上。

粗糙,干裂的树皮。

带来一种历经沧桑,风吹雨打的感觉。

卢信义的手,在上面慢慢的抚摸着,眼前闪过了无数这些年的画面。

卢德仁在这里诞生。

慢慢的长大。

然后又被送去了光元城老宅。

还有自己在这宅子里面,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多年。

还有。

自己的父亲。

自己的爷爷。

甚至历代的卢家的家主,都是在这座宅子里面,经营卢家的一切。

这棵梧桐树,见证了卢家搬到汉中城以后,所有的一切。

卢信义一直认为。

这棵梧桐树也会见证自己的衰老,自己的死亡。

以及卢德仁的进场。

甚至卢德仁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孙子的进场。

但并没有。

如今自己就要离开这做宅子了。

不只是自己。

整个卢家的人,所有以前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人,都得搬走。

这座宅子,以后就要改名了。

改姓陆。

这是卢信义给陆行舟的礼物。

也是在用尽全力给卢家争取机会。

“以后,就不能再回来了啊。”

“至少,我有生之年,不能再站在这棵梧桐树之下了。”

卢信义轻轻的叹了口气。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大概巴掌大小。

是用金黄色的丝绸包裹着的。

这里面,是卢德仁的骨灰。

卢德仁的尸体被送回来了以后,因为诸多原因,无法进入卢家祠堂。

所以,尸体进行了火化,然后包裹了起来。

“你为卢家献出了你的一切。”

“你就留在这里吧!”

“与梧桐长在。”

卢信义用双手在泥土之中跑出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将这个金黄色的包裹扔了进去。

他又是将所有的泥土一点一点的填满。

并用掌心压实。

“老爷!”

老管家报过来了一块石碑。

石碑是新刻的。

上面是关于这棵梧桐树的介绍,包括年纪,品种,来历,渊源等等。

老贯家将石碑放在了埋葬卢德仁骨灰的地方。

然后,小心翼翼地安放好。

并拿出了石钉,开始固定石碑。

“儿啊。”

“走好。”

卢信义对着石碑,微微躬身。

老贯家,还有那名鹰,也是微微躬身。

有风从这天地之间吹拂而过。

这棵古老的梧桐树微微微微摇晃,树冠上发出了枝叶之间摩擦的那种细细簌簌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哭泣。

然后,有几片枯黄的落叶,从上面慢慢飘落了下来。

有的落在了石碑上。

有的落在了地上。

像是这棵梧桐树的眼泪。

“男儿立于天地间,当轰轰烈烈,建不世功名。”

“迟早有一日,儿当领卢家,打破这蜀地牢笼,走出去一看。”

“不成功,便成仁。”

“儿无法在父亲面前尽孝了……”

那些声音,好像又在卢信义的耳畔响起。

“吾儿!”

卢信义听着梧桐树的婆娑声,看着那无数坠落的叶子,沉吟许久,满怀深情的,抚摸了一下那块石碑,笑道,

“乃真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