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当面

哒哒!

马蹄疾弛的声音,从远处传递了过来。

鹰,正随时随地观察着沧江镇的一切动向,他们也在期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这动静,自然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蹲在镇子入口处的那个人。

把手里的烟袋在旁边的柱子上磕哒了一下,把里面的烟灰都抖落出来。

然后,一边往里面添新的烟草。

一边朝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枣红马。

江湖客。

和普通的江湖人不同,他没有把刀配在腰间,也没有放在左手里。

而是夹在了左臂的咯吱窝下。

那是一柄弯刀。

也和普通的刀不同。

想来是走诡异狠辣的路子,而不是刚猛霸道。

陆行舟的身影越来越近。

那人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大概判断陆行舟的身形,脸庞轮廓。

尤其是,朝着陆行舟牵着马缰的手看了过去。

他们都看到了卢德仁的记录。

知道如何从一些细节寻找陆行舟。

希律律。

这人观察陆行舟的时候,枣红马突然是发出了一连串的长嘶,然后猛地停在了这镇子的入口。

枣红马的前蹄悬在了半空,然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砰的一声。

地上溅射起了一片烟尘。

这人被吓了一跳。

烟袋里的烟丝不小心都洒在了地上。

“你……”

这人瞪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抬头迎接到了陆行舟那慑人的眼神。

咽了口吐沫,到嘴边儿的话又硬生生的被噎了回去。

“这里是不是沧江镇?镇子上哪个客栈还有空位?”

陆行舟的声音和说书的又不一样了。

多了几分沙哑。

还有阴森。

“呃……”

这个人趁着陆行舟说话的时候,又是不漏痕迹的观察了一下陆行舟的手,以及他的指甲等等,想要从上面找到一些线索。

但是。

他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太明显的东西。

陆行舟的左手隐藏在袖口里面。

而右手则是牵着缰绳,指甲也被隐藏在了拳头的中间。

至于眼角,下颚的状态等等。

只能说有几分类似。

但也不敢确定。

“是沧江镇。西边有个有朋客栈。”

这只鹰目光闪烁了一下,用烟袋指了指镇子的西面,道,

“那里面好像还有两间空房,去看看吧。”

这是李因缘提前给他们吩咐好的。

如果发现可疑的人。

尽可能将对方引到有朋客栈。

当然不是强制的。

而是尽可能。

这样方便李因缘等人行事。

对方既然这么问了,这只鹰自然会这么说。

希律律!

陆行舟也没有说一声谢谢,猛地一拽枣红马的缰绳,便是策马冲了进去。

他就去了有朋客栈。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客栈。

一栋不大的小楼。

两层。

外面有马厩,里面拴着大概六七匹马,正安静的吃着草料。

抬头看去,客栈的那招牌旗,正随着风哗啦啦摆动。

店小二远远的已经看到了陆行舟的影子。

这时候已经出来迎接。

他把抹布搭在了肩膀上,弓着腰,一脸赔笑,

“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也要住店,也要吃饭。”

陆行舟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了店小二,一边朝着客栈里面走去,一边吩咐道,

“上好的酒,来一斤,上好的牛肉,来三斤。”

“这匹马也给我好好的喂,别亏待了,我要带着过沧江口的。”

好嘞!

店小二眼睛里带着笑,对着陆行舟又是鞠了一躬,对着客栈里面喊了一句,便是牵着枣红马去马厩了。

陆行舟带着一阵急风走进了客栈。

里面有点儿昏暗。

也有点安静。

只有那一股风吹的这门板吱呀摇晃。

他四下扫了一眼。

脚落里,有两桌客人。

一桌人是四五个江湖人,兵器都放在了桌子上,正在吃喝。

时不时的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另外一桌,便是普通行商。

他们或许察觉到陆行舟在看他们,也是忍不住的扭头看了过来。

然后给陆行舟一个笑脸。

行商嘛。

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对谁都得是笑脸相迎,不能摆臭脸。

陆行舟也是回以微笑。

然后坐在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客官,这外面风急,靠着窗户容易进沙尘,不如您往里挪挪?”

店小二抱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过来,他没有立刻放下酒坛子,而是笑着提醒了一句。

陆行舟倒是不在意。

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快快把牛肉送上来就好。”

店小二没有多说。

放下了酒坛子,又递过来了两一个海碗,就去后厨里面催促了。

不过片刻。

一大盘薄切牛肉便是被送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打听个事儿。”

陆行舟一边从竹篓里抽出了筷子,一边问道,

“这沧江口的船,一般什么时候开?”

“这个啊……”

店小二思量一瞬,道,

“往日里都是每日的卯时三刻开,但这几日,您也看到了,这天气有点儿阴,风也比较大,可能是要来大暴雨,船夫们都不敢开。”

“我看啊,可能要等个三五日了。”

“要等这么久?!”

陆行舟闻言,面色顿时变的有些难看。

甚至是紧张。

“哎呀,没办法,这鬼天气,谁也不敢走啊。”

“万一出点什么事,一船人一个都留不下。”

“大家都很着急,但还是要安全为上。”

店小二以为这客人是着急,连忙是安慰了两句。

陆行舟没有再理会他。

夹起了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又夹起了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又夹起了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然后,倒上了一碗酒。

他端着酒,面向窗户外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然后一仰而尽。

……

“是他?”

陆行舟在大堂里吃牛肉,喝酒的时候,楼上的李因缘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间客栈的屋子,是环绕的。

李因缘打开二楼的门,透过缝隙,恰好是能够看到陆行舟所在的位置。

他眯着眼睛。

正在仔细地打量。

这个人的面容改变很大,但总体的轮廓,还是能够看出的。

下颚尖。

眼角上翘。

还有身高也差不多。

手背上以及指甲等等的一些细节,却是看不太清楚。

无法进行准确的判断。

“我下去探一探。”

鲁先生说道。

如果真的是陆行舟的话,李因缘过去,肯定会暴露。

但是鲁先生的话,双方从来没有过交集。

所以,他更容易探测对方。

“不必。”

李因缘摇了摇头,一边推开屋门,一边道,

“陆行舟此人极为狡诈,鲁先生从未接触过他,怕是难以判断真假。”

“还是咱家亲自去。”

“是假的,就不理会,是真的,就直接动手吧。”

李因缘心里已经有些急迫了。

在等待陆行舟的这三日里,他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放在蒸笼里面,蒸。

那种煎熬,无法形容。

他是从心底里,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陆行舟。

他迫不及待。

想要尽快下去探测。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陆行舟,李因缘绝对不会耽搁分毫的时间。

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动手,将其制服。

他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了。

他也承担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我去安排人手。”

鲁先生明白李因缘的担忧,他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然后随着李因缘一起走出了屋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楼梯已经年久失修。

两个成年人走在上面,总是会发出嘎吱嘎吱的酸涩声音。

不过店里的人们却并没有在意。

只有陆行舟。

回过了头。

他看到了李因缘,两个人的视线于半空之中互相接触。

李因缘小眼睛微微的眯着,盯着他。

陆行舟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夹起了一片牛肉,在眼前晃了晃,然后放进了嘴里。

又把筷子在盘子上轻轻的砸了三下。

竹筷和盘子互相碰撞,发出一些清脆的声音。

然后他把筷子放下。

往海碗里倒酒。

“这位兄台,好生面熟啊。”

酒还没倒完,李因缘已经是来到了陆行舟的对面,他也没有征询陆行舟的允许,便是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只剩下的一条右臂,对着远处的店小二摆了摆手,道,

“再来一坛酒。”

“好嘞。”

店小二飞快地从柜台后面的酒架上抱下来一坛酒,然后送到了李因缘面前。

“您二位慢用。”

店小二走开了。

陆行舟也把自己的海碗给倒满了。

他端着酒,抬头看着对面的李因缘,笑道,

“面熟?难不成你这条胳膊,是我砍掉的?哈哈,一辈子用刀,砍过不少人,记不太清了。”

断臂是李因缘之痛。

他听到这句话,牙关顿时咬了一下,小眼睛也微微缩紧。

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用右手打开了酒坛,然后也给自己倒酒。

“像你们这种一只手的废物,做事情应该很不方便吧?”

陆行舟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同情你。”

“你倒是个好心人。”

李因缘举起了酒杯,虚敬了陆行舟一下,一口将酒水灌进了嘴里。

有一些酒水顺着嘴角儿流淌了下来。

把衣领都给弄湿了。

他笑道,

“别人都是嘲讽我们,只有你,是同情。”

“你确实挺可怜的。”

陆行舟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神色有些玩味。

甚至于。

他的眼瞳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的同情。

“是啊。”

李因缘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同情,也没有在意这些玩味,他在观察陆行舟的手背。

还有手上的指甲。

他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手背上的皱纹,还有那指甲上的碎裂,像是锯齿一样的斑驳。

他的小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兴奋。

也是快感。

“咱家原本是内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敢说只手遮天,但权柄总是有的。”

“好心好意培养个接班人,结果,却被接班人给绊了一跤。”

“断了一条手臂,成了丧家之犬。”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如今,又沦落到给这蜀地小小世家做狗。”

“真的是,挺可怜的。”

“你说的很对。”

李因缘摇了摇头,回想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也是不禁悲从心起。

眼睛有些发红。

然后,又狠狠的干了一碗酒。

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不仅可怜,还很倒霉,感觉你家祖坟被人挖了。”

陆行舟将自己的酒坛子举起来,然后弯腰给李因缘倒上了。

又给自己倒上了。

他举起了酒杯,对着李因缘敬酒,道,

“看在你这么悲惨的份上,我敬你一杯,希望你以后呢,能够活的开心点。”

“运气也好一点。”

“我再给你支个招儿,抽时间去看看自家的祖坟,说不定,真的被人给挖了。”

“赶尽补上,给你列祖列宗赔个不是。”

“说不定时来运转呢。”

陆行舟说完,笑着把酒给喝光了。

“咱家觉的不需要啊。”

李因缘也将自己的酒喝光了。

两个人的海碗同时放在了桌子上。

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碰击声。

“只要把那个害我的人抓住,千刀万剐,让他受尽折磨,咱家的运气,自然就能够回来了。”

李因缘又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手大拇指,就是时常被咬的那一只。

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不受控制的那种颤抖。

他心里又开始有些紧张了。

因为陆行舟的这番表现。

后者被堵在了面前。

被自己的鹰牢牢的包围了。

几乎就是没有任何机会逃跑了。

死路一条。

但是为什么,依旧不紧张,也没有任何的害怕呢?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儿,还有他的语气神态,完全就是不在意的样子。

这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又失算了?

这陆行舟,他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李因缘心里又开始慌了。

他知道,这是陆行舟给他带来的压迫,给他带来的紧张,但他克服不了。

尤其是这么当面面对陆行舟的时候。

但凡有稍微一点异状,那些情绪又是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

让他无法自制。

吱呀!

这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了。

一阵风裹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那门被吹的剧烈摇晃。

李因缘扭头看了一眼,那个人是刚刚离开的鲁先生。

他正向着自己走来。

脸上是笑容。

那就意味着,鲁先生已经把所有的鹰都布置好了。

如今这座有朋客栈,便是陆行舟的囚牢。

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了。

李因缘心里的那些紧张,那些恐惧,那种被大石头压在心口的憋屈感觉。

终于是减弱了一些。

他扭过头,再度看向了陆行舟。

脸上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