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山间

程蛮子杀了杜相文,严从虎。

这两位石泉城的文武两位首脑。

然后又血洗了府衙。

所有的官员。

一个都没有剩。

再加上三大匪首的被杀。

整个石泉包括拿西北面的一片荒漠,都是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

城内人们人心惶惶。

荒漠上,那些匪徒们,各自寻找出路。

有人想要做新的大当家。

对着亲朋兄弟开刀。

有人想要投靠别的马匪,连夜带着人手离开。

还有人想要瓜分了这些年做土匪积累的银子,带着人手引爆了内部混乱。

一时间。

好像是到处都是杀人和被杀的情形。

还有一些人。

彻底的没有了束缚,丧心病狂。

连过路的那些客商旅人都是来了一遍强抢。

就连石泉城里面。

也接连遭受了两拨马匪的打秋风。

混乱,更加的严重了。

而这个时候。

程蛮子也早已经回到了黄沙口。

在他的威望之下。

黄沙口是唯一没有乱的地方。

铁庞然也在两日后,杀光了杜相文和严从虎的全家,带着人,带着一身血腥,回到了黄沙口。

三位当家,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正是暮时黄昏。

前些日子,夕阳还是能够看到一些的。

这日又起了风沙。

别说夕阳。

就连正午的时候,阳光都比较黯淡。

这时候更是昏黄一片。

为了不让风沙吹进来,屋子的窗户,门,都得关闭着。

但即便如此。

那黄沙依旧是被风吹着,从窗户的缝隙,门的缝隙,等等,进入了屋子。

无孔不入。

不过。

这个时候,无论是赵候,还是铁庞然,都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风沙。

他们看着站在对面,身上不断往下流淌着砂粒的程蛮子。

眼睛发红。

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程蛮子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儿,只剩下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的性命。

这都是为了黄沙口啊。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议事的屋子里。

第一次这么的安静。

好像只有风沙在门缝间,窗户缝隙里,穿梭,低语。

“二叔三叔不必如此。”

“我命而已。”

程蛮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人用砂纸把嗓音给打磨过一样。

那是因为黄沙融入身体的原因。

“你呀……哎!”

铁庞然叹了口气,无奈的道,

“你可以跑的啊,你想走,他们拦不住你的,为什么非得……”

铁庞然的话没有往下说。

他为程蛮子不值。

杀了几个狗官。

杀了几个匪首。

却毁了自己一生,一世。

这真的不值啊。

他程蛮子,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这石泉,这江湖,这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该如此的啊。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黄沙口这几千人怎么办?”

“只有杀光了他们,石泉彻底大乱,你们才有转移的机会。”

程蛮子转过了身子。

第一次将那张被黄沙侵蚀的脸露在了两位当家的面前。

这张脸。

以前意气风发。

气概豪迈。

如今。

只剩下了一种沧桑和悲凉。

赵候和铁庞然见到那已经被风沙侵蚀了一半,半张脸都看不出原来模样儿的程蛮子。

看着那脸上偶尔滑落的黄沙。

都如鲠在喉。

他们当然是明白的。

程蛮子是为了黄沙口的族人,才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如今石泉彻底大乱。

其余匪徒互相厮杀,争夺地盘和水源。

石泉内也是无人能管。

彻底变成了无主之地。

所有人都在保护着自己。

他们,才有机会。

“进山吧。”

程蛮子左右手分别拍了拍两位当家,道,

“趁着我还有时间,能帮你们撑一阵子,抓紧些。”

“我不在的话,又会多死很多人。”

“好。”

赵候和铁庞然异口同声,然后恭敬地,对着程蛮子拱了拱手。

两人陆续退出了屋子。

随着屋门关闭。

这整个屋子里的光线再一次黯淡。

周围再一次死寂。

程蛮子叹了口气,盘膝坐在了地上。

黄沙。

慢慢的,从他的脸颊上,脖颈上,断臂处,等等。

从他身上所有地方,往下流淌。

地面上。

很快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

哎。

他的叹息声,也是更加的明显。

……

程蛮子不知道的是。

这时候。

有两个人,正分别从两个方向行入黄沙口。

一为白桦匪二当家。

一为玄机阁暗信。

驾!

驾!

驾!

两个人,两匹马,在这黄沙漫天的大漠上飞快疾弛。

马蹄踩踏,然后抬起,一片黄沙飞舞,在马匹后面留下了一道烟尘,而马蹄留下的脚印,则是迅速的被其他的黄沙填满,

马脖子上的铃铛。

随着快速的疾弛和颠簸,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把马蹄声都给遮掩了下去。

马背上的两个人。

一个瘦长挺拔。

一个矮小佝偻。

前者是白桦匪的二当家。

白桦匪。

在这石泉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不算大。

但是也不算小。

差不多在七股匪徒里面,排行第四第五。

这位二当家。

叫做陈钟。

是白桦匪里面的当家,也是一位谋士。

据说曾经做过官。

但后来因缘巧合就落草为寇了。

他来黄沙口传消息。

后者,自然便是玄机阁的暗信了。

是胡山泰派来的。

传递一个冯谦益送过来的消息。

里面的消息具体是什么。

谁都不得知。

没多久的功夫。

这两匹马。

两个人。

分别来到了黄沙口的东面和南面。

希律律!

战马前蹄抬起,整个上半身子都好像是悬在了半空。

然后又砰的一声。

马蹄落地。

一片黄沙被溅射着飞了起来。

白桦匪的二当家陈钟。

连滚带爬的下马,冲向黄沙口里面,大喊道,

“我是白桦匪陈钟!”

“快带我去见你们大当家。”

“我们大当家有话。”

“白桦林八百匪将全体出动,助黄沙口之人,绕石泉入山,给大家共争一条活路!”

“快!”

“快去通报!”

同时。

玄机阁的暗信也停了下来,他举起了手中的玄机阁令牌,对着里面的人道。

“玄机阁之信。”

“请黄沙口大当家陈蛮子亲启!”

……

黄沙口这边的事情。

已经没有什么人关注了。

因为人们最在意的,誉王,已经在护卫的陪同之下,离开了石泉。

现在正一路赶往汉中城。

这一路上。

那些个黑衣卫,还有那位誉王,已经算是完全暴露了。

不过,他们却依旧走的很安全。

很安静。

李因缘带着鹰,从后面跟着,全程都没有任何动静。

陆行舟还没有出现。

他是真不敢轻举妄动。

玄机阁的人也从后面跟着,同样没有任何动静。

只要不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冯谦益也不会露面。

陆行舟没有跟在这些人后面,他正先一步赶往了汉中。

这一次。

他换掉了江湖术士的身份,然后变成了一个行走江湖的说书先生。

说的是江湖。

也说的是朝堂。

还说一些奇闻异事等等。

而这一次。

前往汉中的路上,陆行舟已经想好了,在汉中城要说些什么。

就说这石泉城里发生的事情。

杜相文,严从虎勾结陷害黄沙口。

程蛮子一身英勇入魔,大杀四方。

肯定。

会有很多人支持自己的生意的。

听书的人越多。

对陆行舟来说,就隐藏的越好。

毕竟,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不会被人怀疑。

行至半路。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山。

不高,不矮。

也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

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恰好是将这一条通往汉中城的路给挡住了。

想要过去,就只能从这座山间通过。

索性。

这座山被无数的人走过,已经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陆行舟一路策马而来。

已经连续走了两三日。

暮时之刻。

离开了石泉那种黄沙漫天的地方,又往东南方向行走了百十里,已经算是正式进入了蜀地。

这里虽然山路崎岖众多。

但这环境却真的不错。

空气不再像石泉的时候那般干燥,也没有那么多的风沙。

黄沙都是被石泉后面那座山给遮挡住了。

这里。

即便是算不上山清水秀,但也是绿意盎然。

那怕将近秋分。

也不见多少枯黄。

哗啦!

陆行舟的马被拴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旁边就是一条小溪。

清澈的水,从山上流淌下来,溪底的那些鹅卵石都是看的清清楚楚。

偶尔还有几条白色的鱼从上面游动下来。

清水。

一般鱼都非常地少。

甚至没有。

这些鱼应该是从上游被冲刷下来的。

陆行舟在溪水边升起了篝火,然后将那袖里刀抽出来,随意往溪水里一戳。

便是捕上来了一条白鱼。

熟练的去鳞,去内脏,又在溪水里冲刷干净。

他便是放在了架子上。

开始烧烤。

暮色越来越浓。

山间的光开始变的黯淡。

婆娑摇曳的树影之间,有淡淡的殷红,那是夕阳的余辉。

哗啦啦。

叽叽喳喳!

远处的树林里面,则是不断地传来鸟雀归巢的声音。

陆行舟的鱼已经烤好。

他一个人坐在溪边,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左腿伸直,右腿蜷起来。

左手里拿着从石泉打的酒水。

喝了两日,只剩下了一半。

摇晃一下还叮咚作响。

右手,拿着烤鱼的叉子,手肘搭在右腿的膝盖上,然后将鱼递到了嘴边儿。

他觉的有些热。

吹了吹。

然后。

看向远处正在慢慢落下的夕阳。

那一团火红。

慢慢被遮掩,三分之一,一半,四分之三。

周围的光则是缓缓黯淡。

天边像是燃烧了一样。

很是好看。

这种宁静,像是一道洪钟大吕,突然之间,带着一种直击心灵的声音,传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也传到了他的心头。

那些曾经的画面,曾经的情形,那些许久未出现的东西。

在这一刻。

又是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是有关于徐盛容的。

不过。

这一次,陆行舟的反应却是淡了许多。

自从太子事件之后。

他心里已经慢慢的将徐盛容开始放下。

“徐盛容。”

“如果咱家所料不错,你必然也来了蜀地吧?”

“若是相见。”

“少不得刀锋啊。”

陆行舟将烤的有点皮肉发焦,但里面却鲜嫩可口的白鱼,放在了嘴边,然后咬了一口。

自言自语的笑着道,

“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故意让你多年。”

“今时今日,咱家该都一点一点讨回来了。”

“这一次。”

“咱家定让你看看,咱家真正的手段。”

“天下,江湖,朝堂,这万千英豪。”

“包括你!”

“都将被咱家玩弄于掌心,戏耍于谈笑间。”

“也好叫你知晓,你当年,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做了多么瞎眼的选择!”

咕咚!

咕咚!

陆行舟吃了一口白鱼,然后又是灌下了一口粗劣的酒。

辛辣。

微苦。

但他却笑的骄傲,笑的坦荡。

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他的那张脸庞上。

那一双眸子。

那一道身影。

那一声笑。

还有那一片山川,原野,溪流,束着的马,燃烧着的篝火。

那归巢的倦鸟。

那天边变幻的火烧云。

那正逐渐黯淡的光影。

等等。

最终,似乎是构成了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