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原本想要写信给长安城中的孔攸,商议李隆基禅位一事,但西路军在河湟战败,使得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其它事情,紧急招来封常清和一众兵部官员讨论。
封常清看完战报之后,眉头拧成了川字,对周钧说道:“桑赤若这个名字,倘若我没记错,就是他击败了段秀实,险些攻下了敦煌城?”
周钧点头:“此人是个难缠的角色,原本因为遭受猜忌,被软禁在吐蕃都城,不知为何却成了吐蕃军的主将。”
封常清:“还有这山隗军,倘若没记错,在敦煌之战后,就消失的杳无音讯。”
周钧:“山隗军虽然没了音讯,但可能一直在训练和壮大,这几年隐而不发,就是在等待一个奇袭的机会。”
说完,周钧又让属下拿来地图,对封常清说道:“大非川失守,河湟重新落入吐蕃之手,石堡城地势虽然险要,但是峰顶狭窄,无法驻留大军。吐蕃军位于西面,本来就有地利优势,倘若他们拿下乘风堡,就可以对石堡城形成两面夹击,石堡城很难守得住。”
封常清:“丞相,不如向河湟增兵再战?”
周钧:“唐军不仅要防卫长安,还要攻打河南和洛阳。郭子仪那里有二十万大军,李光弼那里有十五万大军,这两部几乎抽空了北方的所有军力。至于剩下的河西军队,要拱卫凉城,不可轻易调离。所以,河湟战场只能守,却不能攻。”
封常清:“倘若吐蕃骑兵从河湟进入关中,那么十日之内,就能抵达长安,最好能令郭子仪分出一只偏军,防守西北。”
周钧点头:“我会下令让郭子仪同时防御东西战线,只是这样一来,洛阳之战怕是要向后推迟了。”
封常清点头称是。
与兵部一众官员商量完对策,周钧单独留下封常清,说了承氲殿中的事情。
听到皇帝李隆基想要收周钧为义子,再传位于他,封常清喜道:“丞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周钧:“这一提议,倒是与你我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封常清:“倘若丞相登基大统,就乃是应天之运,此举可以打破天下人的质疑,把麻烦减到最小。”
周钧:“这个道理我倒是懂得,只不过……”
封常清:“只不过什么?”
周钧:“陛下提出此事,出乎我的意料,我总觉得有些突然。”
封常清熟稔于政务和军事,但是并不精通阴谋和计策,听了周钧的话,转而劝道:“丞相或许是多虑了,陛下一直想要光复长安,您完成这一伟业,陛下感念您的功劳,再加上南唐李亨倒行逆施,将江南治理成一团乱麻,不久之前又急病而死,陛下这才想要禅位。”
周钧听到这里,先是在心中暗道了一声,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接着,周钧向封常清问道:“我不在凉城的这段日子里,宫中可有异动?”
封常清思虑后说道:“陛下病危之后,宫中来往的人多了不少,只不过进出有数,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另外,陛下时日无多,下旨在承氲殿的后方,择了一块场院,开始搭建停柩堂,大兴土木了一番。”
周钧想了想,李隆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让下人们开始搭建灵堂,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加上太医署都是安西的人,陛下装病也不大可能。
周钧对封常清说道:“太医对我说,陛下油尽灯枯,所存不足十日。这段时间里,加大宫中的巡逻,严防一切变数。”
封常清应了一声喏。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隆基欲禅位于周钧的消息,在凉城之中不胫而走。
朝中有官员说,陛下尚有子嗣,择驸马为继位人,违反了祖制。
但是,凉城朝堂上大多都是安西官员,再加上军、政、法三权,都被周钧握在手中,这种声音很快就如同浪花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佑三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晚。
凉城中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是繁星初上、长月当空的时候,周钧在家中陪着周逍和周婉娘写字。
才写到第二篇的时候,萧清婵急匆匆的来到书房门外,抵着门小声说了一句:“二郎,宫中刚刚来了消息。”
周钧闻言,心中一颤,穿起裘袍走出书房,跟着萧清婵来到中堂。
尹玉抹着眼泪站在堂中,周钧走过去轻轻搂了搂她,开口说道:“备好马车,我们去宫中。”
凉城的雪越下越大,车轮压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长街上显得尤为刺耳。
原本应当空无一人的凉城街头,今晚一反常态,一队又一队的唐军来回巡逻。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在家中,只是有些胆子大的,偶尔掀开窗板,朝外看了一眼。
丞相府的马车行至宫所的大门,周钧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宫门内外,都是安西军的旗号。
封常清行事谨慎,将宫中的所有禁卫,全部换成了安西军的人马。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一直来到承氲殿外的场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钧扶着尹玉,走下马车,朝身边看去。
王翃和一众亲卫,护在身边,先进入了殿门。
走进承氲殿,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人们走路发出的轻响。
周钧一行,来到内里的寝宫,杨玉环穿着一身雪白大髦,看见周钧夫妻二人,轻轻说了一句:“进来吧。”
进了正堂,周钧发现里面站着不少宗室成员,宗府监和史馆监也在其中。
眼眶发黑、面色惨白的高力士,向周钧躬身礼道:“陛下要见丞相。”
尹玉想要同行,高力士摇头道:“陛下要见的是周二郎。”
王翃在一旁对周钧低声说道:“丞相,府中亲卫还有安西军士,已经将承氲殿团团围住,您遇到任何事,只要高呼一声,我们便立即冲进去。”
周钧点了点头。
跟在高力士的身后,周钧走入内寝,见李隆基居然在床上靠着一块软枕,端坐了起来。
李隆基静静看着周钧,伸出手指,指向了一张椅子。
周钧环视了一圈房间,接着坐了下来。
李隆基向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出去。
待高力士离开,房中只有君臣二人,李隆基叹了一声:“与周二郎相识至今,却是十五年了。”
周钧拱手说道:“某初见陛下,尚是一小吏,能有今日的地位,幸得圣上赏识。”
李隆基看向周钧说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朕就知晓,周二郎并非凡夫俗子。只是,朕没料到,周二郎居然能够有了今日的功绩。”
说到这里,李隆基叹了一声:“有时候,朕真的在想,如果周二郎是我的子嗣,那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情。”
周钧:“倘若钧当真是陛下之子,怕是活不到今日。”
李隆基一愣,随即明白了周钧的意思。
大唐老李家的优良传统,就是窝里斗。
像周钧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真的是皇子,怕是早就被李隆基忌惮,寻机给除掉了。
李隆基想到这里,不禁回忆起往事的种种,面露凄凉,向周钧问道:“周二郎,你且说说,朕即位近五十载,后世史书评说朕,究竟算是明君,还是昏君?”
周钧看着李隆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说道:“毁誉参半。”
李隆基愣在当场,随即点头笑道:“你说的是实话,不像外面的那些人,只会哄朕开心。”
周钧:“陛下理政五十载,前半可谓中兴之主,后半却荒政远贤。倘若问过,可曰:恃国富盛而不谨,致於祸乱而不察。”
李隆基轻轻重复了一遍:“恃国富盛而不谨,致於祸乱而不察……”
李隆基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周二郎所言,实乃至理,只可惜朕觉悟的太晚了……”
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一阵乏力向李隆基袭来,使得他不自觉将身体朝后靠去。
李隆基用尽力气从枕下拿出一封诏书,放到了床边。
他的眼睛慢慢开始合上,用最后的声音慢慢说道:“周二郎有句话却是说错了……朕见过你如何对待家人,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孩子,一切必定会不同……只可惜,可惜了……”
话音未落,李隆基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整个人再也没有了气息。
一代君主,在周钧的注视下,就这般与世长辞。
周钧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接着站起身来到床旁,打开李隆基的诏书。
上面清楚的写明,李隆基收周钧为义子,又将皇位传给后者。
除此之外,诸如周钧不得悖唐、善待宗室等等要求,也在其中。
只是,诏书中另有一条,李隆基死后,会在承氲殿停柩,周钧身为继位人,将为其守灵三日,再起棺去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