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君平宴(下)

对于今日参加宴会的不少家族,提出的荐女为妾的做法,周钧仔细寻思一番,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唐军光复长安,朝堂重建在即。

将来朝堂重新设立,权力会经历一次大洗牌,谁能把握住这次机遇,并在其中获利,就可以保证家族兴盛不衰。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周钧。

北唐之中,圣人李隆基抱病在床,军、政、法三权,周钧一人独揽。

无论是谁,只要能与丞相交好,他日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定是不在话下。

而且,周钧本就是驸马,正妻乃是万春公主,士族中的女子嫁过去为妾,倒也不算是堕了名声。

当然,此举还有另一层深意。

大唐士族愿意与周钧结亲,此举也算是承认了周家的身份和地位。

换言之,士族阶层开始接纳周家为一份子,将其列入望族之列。

但是,让在座阀贵人士没有料到的是,周钧听见纳妾这个提议之后,连犹豫都未有,就直接给否了。

在座有人想要出列,向周钧劝说。

魏旸思索片刻,开口说道:“丞相乃是驸马,为府中添口一事,涉及甚广,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理应从长计议。”

众人听见这话,仔细想想,倒也懂了。

周钧是驸马,倘若允了纳妾,为府中一次性添了这么多侧室,万春公主会如何看,皇室的颜面又放到了哪里?

在纳妾这件事上,周钧似乎并不打算分辩,只是挥手止住了乐伎乐工们的歌舞,说道:“今日设宴,我们只谈正事。”

正事?

周钧这话,在场众人都有些不懂。

如果纳妾都不算是正事,那么怎样的事情,才算是正事?

一直沉默的宗室勋老李绍,此时睁开眼问道:“丞相既然要谈正事,老夫这里倒有一件。”

周钧看向李绍。

后者说道:“老夫听闻,陛下重病在床,无法理政,可有此事?”

听见李绍提起李隆基,一旁的魏旸顿时紧张了起来。

周钧点了点头。

李绍突然提高了音量:“陛下既然抱病,太子的人选,为何迟迟没有着落?”

听见这话,魏旸脑中一声轰响,吓得脸色惨白。

赴宴之前,阀贵代表们就已经向宗室反复请求,宴会上不提陛下,更不要提凉城朝堂。

毕竟,凉城爆发内乱的根本原因,就是有门阀士族和宫中之人勾连,想要对周钧不利,后来被血腥镇压。

但是,原本说好的事情,宗室李绍自持身份尊崇,不顾约定,想要拿太子一事,来敲打周钧,指责其揽权逾制,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今后在长安朝堂中占据主动。

如此一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周钧面色平静,开口说道:“陛下当年西巡,前任太子李亨,与禁军大将陈玄礼勾结,领兵叛乱,屠尽杨氏满门,又围住官所,险些就酿成大祸,此事你们都知晓了吧?”

在场的人,都点了点头。

李亨在马嵬坡发动兵变,后来又去了江南,建立了南唐,此事已经路人皆知。

周钧加重了语气:“太子与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古往今来,弑父悖伦者不计其数。当年马嵬坡时,陛下尚且康健,都能逢此大难,如今卧病在床,倘若又立了太子,宫中又会生出什么祸端?!”

周钧这一番话,众人听了,都逐渐明白了过来。

李隆基从即位起,就对皇权一事看的极重。

三番五次,只要是有人想要染指皇位,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亲儿子,都会痛下杀手。

如今,陛下卧病在床,正是权力虚弱之时,这时候去立太子,一不符合李隆基的性格,二也很可能会重蹈李亨之事。

李绍听见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愣在了那里。

周钧:“既然说了太子,那么我便追问一句,在座的诸位,与江南伪朝应当都没有瓜葛吧?”

在场众人连忙摇头。

李亨当年发起兵乱,险些杀了李隆基,失败之后又跑到建康城,去当起了皇帝。

和这样的人有所牵连,势必会扣上一个叛唐的罪名。

周钧招了招手,有军士搬来一摞书册。

从最上面拿起一本,周钧说道:“李亨弑帝乱国,窃据江南,乃是大逆不道之徒。有人罔视纲常,与伪唐暗通曲款,甚至以宗室之名,向李亨写了效忠之书,希望以伪朝代正统,灭唐室之承脉!”

周钧的话刚刚说完,李绍的脸上顿时一片铁青。

李亨虽然行为有损唐室威仪,但南唐建立之初,北方战事频繁,鹿死谁手尚且未知,所以有长江作为天险的南唐,被不少宗室成员视为大唐退路,这些人纷纷写信与南唐朝堂联系,谈及了效忠之意。

后来,南唐在与燕国的战争中节节败退,北唐攻克范阳,又收复长安,那些宗室成员又掉过头来,开始向北唐示好。

李绍身为宗室勋老,自然也这般做了。

周钧翻开手中的书册,其中记载的书信,却是宗室成员向李亨写的效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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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钧每读一人,宴会场中的一名宗室成员,就会被军士绑走。

一时之间,那些原本尊贵无比的李唐宗室,在阵阵哭声和喊冤中,逐渐慢慢消减,最后只剩下李绍一人,独坐在上首。

周钧看了一眼李绍,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直接放在了后者的面前。

李绍低头,只是粗略扫了两眼,就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叹。

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宗室之间的隐秘行动,周钧又是如何知晓的?

亲卫队头王翃来到上座,先是向周钧躬身行礼,接着走到李绍身边,沉声道:“请。”

李绍自嘲的说了一句:“老夫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丞相的鸿门宴,却不料到头来,被剑指着的,却是我们自己。”

李绍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来,哪料到双腿发软,却是站立不住,最后是被唐军兵卒左右搀扶了下去。

宗室成员被押走之后,整个宴会场鸦雀无声。

前来入宴的宾客们,亲眼目睹了宗室成员被带走,每个人都察觉出了事有不对。

周钧这次来赴宴,从头到尾,完全不像是来交结朋友,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有阀贵显族的族人,想要借故先行离开,却不料唐军的士卒,早已经将整个会场,包围的水泄不通。

周钧拍了拍手,内侍监范吉年捧着锦盒,从后场走上高台,口中又大声喊道:“圣旨到!”

当着在场众多人士的面,范吉年打开圣旨后念道:“河北兵乱,江南叛党,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时宗室逆道,阀贵胁迁,与伪燕伪唐相互勾连,触情任忒,不顾宪纲,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当为不赦之恶。”

“宗室因罪者,褫夺李姓,贬为庶民,流三千里;阀贵因罪者,废断族谱,祸首灭三门,胁罪抄没家产,贬为官奴婢。”

“布告天下,并匡社稷,咸使知之。”

当圣旨念完的那一刻,整个宴会场中一片死寂。

入宴的人们,万万不曾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但凡与南唐和燕国有过勾连之举的,无论是宗室,还是阀贵,陛下居然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宗室成员,被夺走了李姓,还被流放边疆。

阀贵显门更是凄惨,为首者被夷三门,胁从者也要被没收私产,废断族谱,还被贬为官奴婢。

偌大的宴会场中,也不知道是谁,此时突然发出一声哭腔。

紧接着,无数人跟着大哭起来。

有人哭到昏厥了过去,还有人甚至因为惊吓,失禁在了当场。

范吉年看着满场的悲戚,摇摇头,说了一句:“今晚的长安城,怕是不知有多少家庭,要恸哭整夜了。”

周钧看了一眼那些被唐军士卒陆续带走的阀贵人士,沉声说了一句:“今日这几家人哭,总比以后天下百姓哭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