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曜身为行军副将,李嗣业不在时,暂代唐军的指挥。
当燕军残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郭曜心中顿时清楚,李嗣业率领骑军取得大胜,这场伏击战已经成功了一半。
然而,让郭曜始料未及的是,眼前这群刚刚遭遇重创的燕军,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溃败四散,反而集结起来,以不要命的气势向唐军本阵发起了冲锋。
郭曜见燕军来势汹汹,来不及思考其它,连忙向前军发令,让炮队上前,等待敌军进入射程之后,就开炮齐射。
而此时的燕军,为了防备唐军箭矢,在冲锋的途中,特意将大盾置于前阵,陌刀和跳荡紧随其后。
殊不知,郭曜向炮兵下的这道命令,还有燕军为了防备弓箭而设立的盾墙,二者碰在一起,就使得虎蹲炮的作用大打折扣。
虎蹲炮霰弹发射的弹药,是细小的铁砂,它对于锁子甲、叶甲、片甲等等甲胄,拥有一定的穿透效能,但是对于坚固的大盾,所能造成的伤害却是微乎其微。
所以,唐军在面对防守严密的盾阵时,在使用虎蹲炮齐射前,一般的做法是用钩索先拉倒盾墙,再进行炮击,或者是让那些重甲悍卒,直接将虎蹲炮置于腰间,采用抵近射击的方式,给敌人造成巨大伤害。
然而,郭曜接触火炮时间不长,对于炮兵战术并不熟稔,再加上一时慌乱,就给唐军炮兵下达了向燕军盾阵炮击的命令。
当燕军盾墙行至距离唐军不足二十步时,上百门虎蹲炮同时开炮。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宛如钢铁风暴一般的铁砂,顿时席卷了整个战场。
燕军被这巨大的声势吓停了脚步,士卒们下意识的躲在盾墙后方,不敢露头。
虎蹲炮的铁砂击打在大盾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震响,听上去颇为唬人,但对燕军造成的伤害,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燕军前阵的士卒们,吃惊的发现,自己并没有遭受到什么重大的损失。
骑在马上的安守忠,见此情形,立即就认出了这是在战报中反复提及的震天雷。
他举起马槊,朝燕军士卒们大声喊道:“我军得上天庇佑,刀枪不入,此乃吉兆!众人随我一起杀!”
燕军见唐军的震天雷不起作用,士气一时之间暴涨,纷纷大声喊杀,接着向前冲去。
唐军虎蹲炮此时还在装药,面对冲上来的敌军,炮兵来不及进行第二次齐射,只能向后退去,以便步兵补位上前。
唐燕两军,顿时混战在一起,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燕军后有追兵,乃是背水一战,再加上安守忠亲自上阵,虎蹲炮未能起到震慑的效果。
因此,燕军无论战斗意志,还是士气上,都要强于唐军。
渐渐地,燕军开始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郭曜所率领的唐军,却显露出不敌之势,逐渐开始向后退却。
唐军的阵型慢慢向内塌陷,开始出现了混乱之相。
安守忠见状,抓住了时机,将手中的预备队全部派到了前军锋矢的位置,让大军集中一点,开始突破唐军的包围。
终于,唐军的阵型被燕军洞穿,原本的防守也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安守忠趁着这个时机,本来可以扩大战果,彻底击溃这只唐军,但李嗣业率领的骑军就在身后,他两厢对比下来,清楚还是保命要紧。
所以,安守忠在攻破唐军守阵之后,没有丝毫恋战,直接下令全速前进,尽快赶往潼关。
安守忠的大军离开战场,仅仅半个时辰之后,李嗣业击溃了燕军后阵,此时姗姗来迟。
他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只见负责狙击安守忠的唐军,此时已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好端端的一场伏击战,本来占尽优势,居然最后打成了这样,暴脾气的李嗣业当场震怒,打算以督战不力为由,解了郭曜的军职。
唐军的其他将领,连忙拉住李嗣业,纷纷劝后者三思,毕竟郭曜也是郭子仪的长子,这个面子总是要卖的。
郭曜的军职最后是保住了,但性子急躁的李嗣业,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向众将下令,追击安守忠。
这道命令,引起不少将领的质疑。
李嗣业麾下的五万偏军,骑兵占了多数,而且缺乏充足的攻城器械,追击安守忠就意味着要进攻潼关,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面对其他将领的质疑,李嗣业也给出了理由。
安守忠率领数万燕军,仅仅出发了不过半个时辰,计算脚程,唐军骑兵倘若现在出发,在赶到潼关的时候,燕军根本来不及全部进关。
那么,只要大门前的燕军乱成一团,那么唐军骑兵就可以趁乱进入潼关,直接攻下洛阳与长安之间,这道最重要的屏障。
这个计划听起来虽然可行,但是太过于冒险。
李嗣业身为主将,说是兵贵神速,最后直接拍板,定下了这个方案。
于是,李嗣业率领唐军的两千具环骑兵、六千轻骑兵,重新上路,开始向潼关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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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副将郭曜,为了戴罪立功,也主动请缨,参加了这次的追击。
当唐军的骑兵部队赶到潼关时,正如李嗣业所猜测的那样,燕军仅仅只有一半部队入关,尚有万余人依旧逗留在关外。
此时的安守忠,已经登上了潼关城楼。
他的身边,站在潼关的留守大将邓万祚。
邓万祚瞧见李嗣业的骑军出现在平原上,心中一惊,连忙向安守忠说道:“将军,敌军已至,应当速速关闭城门!”
安守忠抚着胡须,看着远方铺天盖地的唐军骑兵,沉默不语。
邓万祚急道:“潼关只有守军三千,您带来的士卒,又刚刚经历了大战,正是疲乏,我们如何能与如此多的唐军精骑对阵?”
安守忠:“唐军大将乃是李嗣业,此人勇武有余,但智谋不足,倒是可以谋划一番。”
邓万祚一愣:“将军何意?”
安守忠小声对邓万祚说了一些话,最后问道:“依计行事,可明白了?”
邓万祚有些忐忑:“这能行吗?”
安守忠:“十有八九,速速去准备吧。”
邓万祚无奈的点了点头。
李嗣业率领骑军赶到潼关时,见关外的燕军乱成一团,争先恐后的朝大门挤去,不由笑道:“与某所料分毫不差!儿郎们随我一起杀敌!”
唐军冲进潼关外的平原,此时那些尚未入关的燕军,面对近万铁骑,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整个场面顿时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李嗣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列,杀得兴起,将骑军的兵峰逐渐推到了潼关的大门。
潼关上的燕军,由于担心误伤到友军,故而不敢放箭。
李嗣业见状,心中更是大定。
此时,潼关的大门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安守忠骑在马上,正在大声下令:“关门!速速关门!莫要让那些骑兵进入关所!”
李嗣业瞧见安守忠现身,又见潼关大门缓缓关闭,心中顿时大急,顾不得其它,直接拍马冲进门内,口中大喊道:“敌将休走!”
安守忠见李嗣业冲来,连忙调转马头,向关内跑去。
李嗣业紧追不舍,逐渐脱离了大部,进入了潼关的后方。
潼关后方的地形,类似一个口袋阵,关所窄,外部宽。
李嗣业只带了少量唐军骑兵冲进了关内,却没料到在关所的后方,数千燕军士卒,正在严阵以待。
就在此时,潼关城楼上突然不分敌我的向下放箭,又开始倾倒火油等物。
片刻间,聚集在关门附近的唐军和燕军,死伤惨重,关所城门也被大火阻隔,使得关外的人马,暂时无法入内。
安守忠此时策马进入燕军阵内,看着冲进关内的唐骑孤军,冷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说完,安守忠挥动手臂,燕军的弓箭、弩机纷纷发射,箭矢犹如飞蝗一般,扑向了李嗣业和他麾下的骑兵。
下一秒钟,唐军骑兵发出声声惨叫,数十人落下马来。
而李嗣业凭借着高超的骑术,躲开箭雨集中的区域,又用兵器挡开了流矢,单枪匹马直接冲入了燕军阵型之中。
一柄丈许长的陌刀,在李嗣业的手中,带着流光残影,所到之处,兵器尽断,人马尽碎。
很难想象,数千人的燕军,居然会被一马一人一刀,杀得逐渐溃散。
安守忠看向犹如杀神附体的李嗣业,用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叹道:“天下竟有如此虎将!”
然而,一人的勇武,在面对军队时,毕竟总有尽头。
李嗣业座下的战马,吃不住箭矢带来的伤痛,最终轰然倒地。
没有了坐骑的李嗣业,摔倒在地,虽然依旧靠着一把陌刀在奋勇杀敌,但呼吸慢慢变得粗重起来,动作也逐渐开始迟缓。
安守忠见李嗣业已是强弩之末,心中虽有不忍,但也深知,此人实在是留不得。
就在他想要下令格杀的时候,远处有十数名骑士疾驰而来。
郭曜带着唐军冲到了李嗣业的身边,前者翻身下马,用尽全身力气,将浑身是伤、意识迷离的后者托上马背。
接着,郭曜用力击打马臀,又大声喊道:“将军先走,郭某断后!”
见李嗣业乘马逃远,安守忠心中一紧,连忙向附近的燕军下令道:“追上去!不能让他逃了!”
郭曜提着马槊,和十几名唐军骑兵,挡在了燕军的面前。
脸上满是尘土、身上尽是血污的郭曜,与最后幸存下来的唐军站在了一起,看向面前百倍于己的燕军,笑着说道:“尔等想要过去,先问问某手中的兵器……”
是曰:
荆山终古风陵渡,
秋风吹散万阙古。
蔽日乌云拨不开,
漫漫愁来潼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