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一队燕军士卒,冲入坊间,在城中居民惊恐的注视下,冲入了流民聚集的浮萍舍。
舍间的大门内,聚满了无家可归、穷苦潦倒的人们。
面对犹如豺狼一般的燕军士卒,舍中的流民惊惧不已,四处躲避。
最后,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走了出来,向燕军中的队头说道:“官长,此处都是穷苦人家,早已是身无长物……”
燕军队头闻言,不待老者说完,冷笑了两声,开口说道:“有人举报,这浮萍舍中窝藏了叛党,意图对大燕不利,你们包庇罪户,都是同犯!来人啊,全部抓走!”
浮萍舍中的流民闻言,齐声喊冤,有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有人想要翻身逃出院落,结果都被燕军士卒一一抓了起来。
康可璟和何覃崇二人,站在浮萍舍的大门口,静静看着燕军士卒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押解上了大车。
看了片刻,康可璟朝身旁的何覃崇问道:“你从前在浮萍舍里住过一段日子,看着当下的场景,有何感想?”
看见那些被押解上车的男女老少,何覃崇叹道:“五味陈杂,恍若隔世。”
康可璟轻轻说道:“毁其宿所,黜其私产,将百姓尽纳为奴,迁入安西,避乱世之祸。以奴牙之营生,救天下之万民……很久之前,凉城中的那位大帅,便是这样说的。”
何覃崇:“少主,我有件事不明白。”
康可璟:“你说。”
何覃崇:“包括长安、洛阳在内的关中之地,眼下都被燕军所占,辖下的人口超过了四百多万。凉城中的那位大帅,要用粮食和财货,来向燕军购买唐人奴婢。这种方式,一来有资敌之嫌,二来所耗甚巨,费时费力。为何不等到以后挥兵南下,攻下关中,这样就可以不花一文,尽得天下之民。”
康可璟笑着摇头道:“你的想法,完全就是商贾的思维。但如果你站在治国谋局的角度上,来看待与燕军的奴牙营生,就不会这般想了。”
“首先,安西地广人稀,急需大量的人力来运作诸多产业。北唐当下虽然占据了半边江山,但人口大多分布在河西、朔方、河北一带,安西虽大,人口却少。想要从东部向西部输送移民,难度颇大,并不现实。所以,必须在其它地方寻找合适的人力输出,来弥补安西的人口不足。”
“其次,北唐和燕军刚刚结束了战斗,虽说战斗是以北唐取胜为结果。但是北唐军队,经历了房琯惨败、凉州之变、范阳攻伐等等数场战役,兵力数量几乎折半,已经到了不得不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北唐即便想要南下收复长安和洛阳,也几乎无能为力了。”
“再次,大帅与门阀素有仇怨,这一点天下皆知。倘若北唐军队,日后领兵攻下关中,如何分治门阀和百姓,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而眼下,我们来做奴牙营生,门阀世家向燕军行贿,将城中百姓推入火坑,以为自己聪明,殊不知能够被卖作奴隶,去往安西,才是天大的幸运。所以,借着奴牙营生,就可以提前完成对门阀和百姓的甄别。”
“最后,北唐占下范阳宝库,其中的财货不计其数,即便是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也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当初,燕军从各地搜刮而来的财宝,如今被北唐军队拿来购买奴隶,正所谓物尽其用。而燕军有了这笔钱之后,可以备置军饷、粮草等等,接下来怕是就要开始用兵。那么,你且猜猜,燕军会向哪里进攻?”
何覃崇思虑片刻,突然惊道:“难不成,燕军会向南边打?”
康可璟点头道:“天雷妖术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燕国。燕军上下,对于北唐军队心生畏惧,避之唯恐不及。那史思明,躲在邯郸城中,被燕国朝廷催了数次,都不肯出城……所以,燕军即便筹措了军饷和粮草,想要再发起一场北伐,恐怕也是无人敢去。”
“相较之下,太子李亨治下的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富庶无比。燕军放着这样一块肥肉,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接下来,燕军南下,几乎成了定局。而北唐军队购买奴婢的钱,被燕军拿来攻打南唐,正是一举两得。”
何覃崇听到这里,整个人呆立在当场,随即向康可璟躬身说道:“少主聪慧多谋,覃崇叹服!”
康可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些都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我来燕国之前,提前对我说的。”
何覃崇:“有人提前对少主说了这些?不知是哪位高人?”
康可璟幽幽说道:“孔攸,孔侍郎……不,现在他已经被贬为长史,被周大帅遣去了安西。”
何覃崇:“原来是他。”
康可璟:“孔先生乃是不世之材……早在大帅去往范阳指挥战斗的时候,孔先生就将我招到中书省,说了北唐奴牙营生的全部流程,又逐一讲解了其中的细节。临别时,我向孔先生说,此事至关重要,我担心力有不逮,还望他与我同行。先生那时对我说,等我抵达洛阳之时,他怕是要被贬官至安西了。”
何覃崇听了一愣:“孔先生早就猜到自己会被贬官?”
康可璟先是点头,接着叹道:“孔先生还说,贬官之事,乃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何覃崇长吁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也听闻了凉城那一晚的事情,孔先生一声令下,八千门阀被屠戮一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实在是有些……”
康可璟看着装满流民的大车,在燕军士卒的驱使下,慢慢行远,对何覃崇摇头说道:“孔先生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我们就不要去揣测他的用意了……眼下,洛阳那里的奴车队伍已经准备妥当,长安这几日也能启程,我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动身向北了。”
说到这里,康可璟向何覃崇问道:“这一次的奴牙生意,我们总共购置了多少人?”
何覃崇掏出怀中的阚册,仔细看了一遍,答道:“不算浮萍舍的这批奴隶,当下青壮五千四百,老幼两千六百,其中匠作、织纺等等熟工,有九百余人。前后动用的钱货,差不多有十五万贯。”
康可璟听了,微微点头:“与燕军的第一批奴牙生意,便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