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沉了下去,凉州城的天空中,繁星隐约显现。
一只八百人左右,穿着各色制甲、手持兵械的部曲,顺着夜色下的长街,一路向着公主府赶去。
穿过坊门,来到下街口的场院里,曹固见街道中无人把守,不由点头道:“裴大夫说的不错,今夜公主府守备松弛,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有人说道:“今日是佛诞日,大户人家都在场院里摆了佛宴,又请高僧来祈福,公主府中的大多数人,怕是都去了前院。”
部曲中的士族领头闻言,跃跃欲试,都想要冲在前面,立下首功。
曹固低声喝止了手下,又瞧准府院的一处外墙,开口说道:“在那里架起木梯,找些好手,翻入院中,再打开后门……做事记得麻利些,莫要惊动了护卫!”
手下领命而去。
曹固率军躲在街角,看着公主府的后门,等待了许久,终于见门被打开。
负责开门的私兵,跑来向曹固说道:“曹公,大门被门栓闸住,除此之外,门房里再无守备。”
曹固愣道:“没人把守?”
就在曹固心中狐疑时候,那私兵又说道:“我靠近内苑的院墙,听见里面似有人声,好像是在开宴。”
听见这话,有人揣测道:“把守后门的护卫,会不会偷偷脱离岗位,溜到里面去讨酒喝?”
曹固听闻,觉得有理。
每逢节庆,大族家中的护卫和部曲,擅离职守,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想到这里,曹固下令道:“冲进内苑,搜捕万春公主母子二人,至于其他人,格杀勿论!”
八百部曲大声领命,从后门鱼贯而入,冲入了公主府的内苑。
内苑山水连廊,又有亭台楼榭,人工开凿的河道,带着活水流通于整个庭院,琳琅之中尽显幽静。
曹固入了内苑,向四周瞧去,冷哼一声:“一个奴牙出身的贱户,倒也知道享受。”
半刻之后,部曲和私兵先后来报,内苑无论厅堂栒房,统统瞧不见一个人。
事态发展到这里,曹固就是再蠢,也能察觉到不对。
他略微思索,下了一道令:“快!所有人先撤出去!”
八百部曲得令,刚想从原路返回,还没来得及靠近后门,就看见无数弓箭手攀上院墙。
下一秒,弓弦声此起彼伏,箭矢如蝗虫一般,射入了内苑。
世家部曲和私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曹固见后门已被封锁,退路被截断,连忙又下令道:“列阵!盾手入后阵,其他人向中苑里冲杀!”
话音刚落,有手下向曹固说道:“曹公,这水,这水有些不对!”
曹固一愣:“水?”
顺着手下指着的方向看去,内苑人工河道里的活水,不知何时,莫名泛起了一阵淡淡的刺鼻气味。
曹固仔细闻了闻,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是火油!”
下一刻,冲天的大火顺着人工河道,一路蔓延至整个内苑,将偌大的场院化作了巨大的火场。
身处其中的八百部曲,被大火包围,再也顾不上建功立业,人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逃出去。
顶着箭雨,付出无数死伤,终于有人冲到了后门,却发现大门从外面被人堵死。
而内苑通往中苑的院门,骆安源率领的上郎卫早就埋伏其中,盾兵和长枪兵已经死死封住了去路。
八百部曲,前后二路,皆被封死,院中火势又越来越大。
惨呼声和求饶声响起,坊门之外仍然清晰可闻;人肉被烧焦的恶臭,顺风飘去了很远。
曹固一路全军覆没之际,裴思昭领着二千余名部曲,埋伏在宫城外,等了许久。
眼见迟迟等不到万春公主母子,裴思昭对一众门阀世家的领队说道:“兵贵神速,我们无法再等曹公,只能强攻入宫,再去救出陛下!”
一众士族领队闻言,彼此对视,纷纷点头道:“大夫曾经在陇右和朔方从军,无论军功还是智谋,都是翘楚,我们都听你的。”
裴思昭点点头,向麾下的军卒下令道:“列阵!攻城!”
两千余名装备精良的部曲,向明恩门冲去。
门楼上有士卒,发现这一情况,连忙敲响了城楼上的警钟。
与此同时,箭矢从城上射来,落入城门前的场院。
只不过,现在城外是黑夜,能见度不高,箭矢的准头和杀伤大打折扣,未能造成什么损伤。
两千部曲悍不畏死,就这样顶着箭雨,靠着绳钩,居然在第一次进攻时,就攀上了城墙。
裴思昭见状,心中底气大盛,又下令让第二队、第三队部曲上前攻城。
仅仅不过小半个时辰,损失不到两百人,明恩门就被裴思昭拿下。
眼见胜利在望,裴思昭骑上马,抽出剑,向宫中的承蕴殿的方向喊道:“儿郎们,报效唐室就在今朝!随我冲入宫中,救出陛下,他日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报效唐室,救出陛下!”
一众部曲刚刚打了胜仗,都是振奋,众人兴高采烈的欢呼着,跟在裴思昭的马后,向着宫中快步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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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长廊、内殿、子宅、夹城……说来也是奇怪,今夜守备处处都是松懈,偶尔有武卫巡夜,见到裴思昭率领的大军,还未接战,皆是望风而逃。
裴思昭此时心中只觉得胜券在握,大事已定。
一众人冲入承蕴殿的中殿,偌大的殿内,连一个守卫都瞧不见,四处都是寂静一片。
裴思昭见状,此时才觉得不对劲来,连忙叫停了军队。
麾下有人问道:“裴大夫,穿过后殿,便是陛下的寝宫,为何停下脚步?”
裴思昭看向殿门,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外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响箭。
下一秒钟,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响起在大殿之中。
数百名举着塔盾的重步兵,从后殿列阵而出,牢牢挡住了裴思昭的去路。
紧接着,二千部曲的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另一只重步兵队,又封住了前者的退路。
一瞬间,情势急转直下。
裴思昭麾下的军队被堵在了大殿之中,前后无法进退,伴随着重步兵队的步步靠近,两千部曲的阵型只能一再挤压。
最后这群人在大殿之中,宛如渔网中的鱼群一般,聚成一团。
“裴大夫、薛侍郎、杜使君、李长史……有失远迎。”
听见这个声音,裴思昭向远处看去,只见一身赤绯官袍的孔攸,站在后殿门前,身旁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
裴思昭愤怒喊道:“好你个孔痴!居然还敢现身!尔等乃是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孔攸看着裴思昭,摇了摇头,连话也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大殿上方,突然有无数弩箭,居高临下,射了下来。
听着身旁人的惨叫声,裴思昭抬头望去,这才绝望的发现,在房顶上方居然还有一只伏兵,早早的埋伏在这里。
面对头顶的伏兵,裴思昭心知固守已经无法,只有向前冲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向着麾下的部曲私兵们大声喊道:“莫要理会上方,大家只管向前冲!只有冲进后殿,所有人才能活下去!”
眼见敌军开始冲击盾阵,孔攸也不惊慌,只是向身旁的老将军交代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殿门。
那老将军,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一声呼哨,后殿原本关闭的大门,悉数被打开。
伴随着沉重的车轴滚动声,一架架巨大的床弩炮车,在门阀部曲震惊的注视下,被推至后殿门外。
在咯吱咯吱的绞盘声中,一根根粗如儿臂的巨大弩矢,被装进炮床之中。
只见操控弩炮的士卒,高高挥动手中的锤子,用力砸向弩炮的机巧。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破空声,十数根弩炮弹矢,携着开山裂石之力,直接贯穿了两千部曲。
仅仅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数十人就被洞穿了身体,死状惨不忍睹。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莫要再打了!”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在大殿之中,身为主将的裴思昭眼见大势已去,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动作。
承蕴殿中,孔攸来到殿后的场院。
场院的正中央,早早的安置了一张宴席用的案台。
而李隆基以及高力士等一众内侍,被军卒押至案台前,身为一国之君的前者,又被强令坐了下来。
孔攸走到李隆基的面前,躬身行礼道:“陛下,今日是佛诞日,家家户户皆有礼佛大宴。主上不在,攸准备不周,恐宴席简陋,还望陛下不弃。”
李隆基听着中殿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呼声,心知兵变事败,恼羞成怒,向孔攸大喊道:“你,还有那个周钧,都是贱奴出身,律比畜产!朕只恨当初瞎了眼,没有早些下旨,杀了你们二人!”
孔攸闻言,静静看向李隆基,不发一言,眼中却流动着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事物。
过了许久,负责指挥殿中作战的老将军,来到孔攸身边,开口说到:“行了,都抓到了。”
孔攸闻言,点头说道:“申叔将军,可以开始了。”
申叔公先是点头,接着命令士卒架起数十个木柱。
不多时,包括裴思昭在内的一众门阀官员,被一一带至后殿的场院之中,又绑在了木柱上。
李隆基见之,心中大骇,向孔攸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孔攸向李隆基轻轻说了一句:“请陛下用膳。”
裴思昭等人,被士卒脱去衣裳,又用菜油抹遍全身。
接着,有军中卫尉寺的刽子手,拿起小刀,沿着犯人的肌理、神经和骨头,开始小心翼翼的割下血肉。
一时之间,行刑现场,惨叫声、怒骂声和恸哭声,不绝于耳;血腥味、屎尿气和恶臭味,溢满全场。
数十人的一起凌迟,包括高力士在内的一众内侍,无论是谁,都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幕。
有人当场呕吐,有人昏厥不醒,甚至还有人被吓至疯癫失语。
不多时,有军卒取来一面餐食用的大银盘,其中放满了还冒着热气的生割人肉。
孔攸冷眼看着呆若木鸡的李隆基,沉声又说了一遍:“请陛下用膳。”
李隆基看着盘中的物什,被吓到无法说话,整个人宛如中风病患一般,浑身上下剧烈颤抖个不停。
数个呼吸之后,李隆基失去意识,昏倒在了案台前,身体依旧在不停抽搐。
申叔公见状,走过来向孔攸说道:“皇帝如果死在这里,主上倘若知晓,事后怕是不好交待。”
孔攸:“他没那么容易死,寻太医来吧。”
申叔公先是应下,接着回头看了一眼行刑现场,问道:“皇帝昏厥,没了看客,这行刑,还继续吗?”
孔攸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当空的明月,向申叔公说道:“行刑继续……今夜,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