绶衣藏书一案,宫中有圣旨下。
其中这般写道:李林甫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擅权矫旨,翦己之忌,谋害忠良,罪大恶极,打入诏狱,以待后惩。
右相落马,在整个大唐,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朝殿内外,市井坊间,无论男女老少,都将此案作为头等大事。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百姓在讨论此案。
然而,在长安城外的灞川,却很少有人去关注此案。
只因,另一件大事正在发生——万春公主产期已至。
宫中派来了经验丰富的女官,别苑请来了世代接生的稳婆,公主府内备妥了大量的名贵药材。
产期当日,公主府的前庭之中,聚集了一大帮人。
有庞忠和、范吉年这般的来客,也有周定海、罗三娘、周则这般的家人。
众人等了许久,才见到周钧从后厢走出来。
庞忠和问道:“二郎,如何了?”
周钧摇摇头,脸上满是焦虑,开口说道:“稳婆说了,还未到时辰。”
众人闻言,长吁短叹。
周则的儿子周尚,年岁还小,见众人面色不虞,奶声奶气的问道:“听父亲说,今天乃是喜日,尚就要成为兄长,为何你们却都闷闷不乐?”
见周尚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堂中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钧笑完,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向众人拱了拱手,又回了府中的后苑。
众人见状,只能继续留在庭中等待消息。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周钧在后苑的花园之中,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就要走到院口探头张望,再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院内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尹玉的呼痛声,还有许多女子忙碌的动静。
在一阵漫长的煎熬之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院中传来。
周钧一個激灵,面露喜色,站起身就想冲进院内。
把守在门口的女官们,经历颇丰,开口劝道:“驸马留步,院内杂乱,还请稍待片刻。”
周钧驻足在原地,苦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子,满脸喜色的走出来,对他说道:“恭喜驸马爷,是个小郎!”..
周钧没理会这些,开口直接问道:“娘子可无事?”
稳婆先是一愣,连忙回道:“大小平安,大小平安!”
周钧听到这里,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令下人去备厚礼,赠给稳婆。
入了产房,周钧看见尹玉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虞珺娘抱着一个男婴,陪在她身边,正低头说着些什么。
见周钧进门,虞珺娘笑着走过来,又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到了前者的手中。
仿佛接过了千斤重担,周钧小心翼翼的抱起婴儿,看着初生儿那张皱巴巴的脸孔,不禁笑出了声,脸上满是喜悦和欣慰。
尹玉轻声唤了一声二郎,周钧将婴儿递还到虞珺娘手中,又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抚着尹玉的头发,轻声说道:“娘子受苦了。”
尹玉:“二郎,可曾定下孩子的名字?”
周钧抬起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对尹玉说道:“我希望这孩子将来无病无灾,活的逍遥自在,不被世间的愁苦烦恼所打扰……不如,为他取『逍』字为名。周逍,如何?”
尹玉仔细念了两遍,笑着回道:“无病无灾便是福,逍遥自在才是真,二郎思虑的周详,便是这样吧。”
当晚,周钧在灞川别苑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将得子这一喜讯传将了出去。
宴会结束后,周钧喝的有些迷茫,本想回府,却不料在半路上被玉萍拦了下来。
玉萍:“二郎,庞公有话要和你说。”
周钧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天色渐晚,庞公还未歇息?”
玉萍:“庞公先前一直在思虑一件事,今日二郎喜得贵子,他想趁着这个机会,与你商量。”
周钧:“什么事?”
玉萍:“来了便知。”
入了庞公的小院,周钧跟着玉萍进了书房,见庞公坐在案前,桌上又放着一个小木箱。
庞公看向周钧,点头说道:“二郎来了,先坐下吧。”
周钧心中疑惑,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庞公:“公主生下一位小郎,母子平安,此乃大喜。”
周钧笑着应了一声。
庞公:“咱家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只有这个,或许还能有点分量。”
庞公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桌上的木箱。
周钧:“这是何物?”
庞公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叠叠的契书,对周钧说道:“这些都是灞川街市的地契、租契、授书,还有记在咱家名下、那些宫人们的奴契和户册。”
周钧愣住了,问道:“庞公这是何意?”
庞公:“咱家是个阉人,本就无根无后,钱财对我来说,如同烟云一般,得失亦无悲喜。与其把这些留在身边,不如赠给你和周逍,倒更能派上一些用场。”
周钧劝道:“灞川乃是圣人所赐,还请庞公三思。”
庞公摆手道:“圣人所赐,却也从未说过不许赠卖,再说了,周逍乃是公主之子,本就与皇家有着渊源,也不算逾制。”
周钧还想再劝。
庞公伸手止住他说道:“早先二郎在宫中时,咱家曾去李林甫那里为你求情。李林甫恨你入骨,不仅不肯松口,甚至用灞川街市威胁咱家。他说,灞川地价飞涨,街市更是无价。忠和无依无靠,早晚会因此与权贵交恶。现在想来,李林甫阴毒,但这一番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见周钧若有所思,庞公再次拍着木箱说道:“拿着吧,这灞川街市对于咱家来说,已经成了累赘,交到你和周逍的手上,反而是助力。至于今后,如何处置这街市,二郎自行定夺吧。”
周钧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庞公恩德,钧铭记在心。”
庞公见周钧应了下来,笑着说道:“二郎,咱家这院里太过冷清,他日等周逍稍大一些,让他多来这里,也算是为忠和存了一份念想。”
周钧点头,又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