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镇,镇守使府。
“主家,主家!阿郎回来了!”
正在翻阅公文的石城镇守使康冉棣,听见下人喊出的话,先是呆坐了片刻,接着猛地站起身,飞奔向门外。
康可璟站在庭院中,瞧见自己的父亲走出房门,笑着说道:“阿耶,可璟平安……”
话未听完,原本喜悦不已的康冉棣,脸上突然浮现出怒容,随手操起一根节杖,朝康可璟冲了过去,嘴中还骂道:“你个躁了皮的崽子,看我今日如何收拾你!”
康可璟大惊失色,掉头就跑。
父子二人,你追我赶,绕着院子跑了五圈,下人们见状,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拦。
终于,气喘吁吁的康冉棣,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朝康可璟喊道:“过来!”
康可璟:“我不过来!”
康冉棣:“你过来!我保证不揍你!”
康可璟:“你先放下那棍子!”
康冉棣将手中的节杖扔到一旁,对康可璟又喊道:“去书房,为父有话问你!”
康可璟见父亲转身离开,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进了书房,康冉棣先是灌下一口水,接着问道:“从你离开石城镇开始,之后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康可璟不敢隐瞒,花了一刻钟的功夫,将这些日子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
康冉棣听完,好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康冉棣向康可璟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真的见到了周监?”
康可璟连忙点头。
康冉棣:“他真的问了你,康家究竟是会站在粟特人一边,还是会站在石城镇一边?”
康可璟再次点头。
康冉棣沉吟不语。
康可璟见状,开口劝道:“父亲,大碛商路的开辟,对我们康家,对石城镇而言,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能够抓住,必能重现曾经的繁华盛景……”
康冉棣打断了他的话:“住口!你年纪轻轻,又懂得什么?!”
康可璟先是一愣,接着忿怨道:“我这次出去游历,不仅去了长安,还去了凉州、敦煌等地……我过去一直觉得石城镇已是大城,如今看来,不过是弹丸之地罢了。”
康冉棣闻言大怒,对康可璟吼道:“大碛商路牵涉甚多,这局势里面的水,比且末河还要深,你哪里能知道其中利害?!”
康可璟咬牙问道:“依着父亲的意思,难不成就让石城镇,永久这般缩在偏隅之地,慢慢没落下去?”
康冉棣拿起案台上的一本书,用力向康可璟丢去,又怒道:“滚回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康可璟捏紧双拳,沉寂片刻,接着大步流星的出了书房。
见儿子走远,康冉棣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坐在折椅上,又将视线投向案台上的文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下人小心说道:“主家,康居国的人又来了。”
康冉棣:“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几位粟特人装扮的使者,入了书房,为首者居然是一直被大唐通缉的康宗昌。
康宗昌进了房门之后,一直盯着康冉棣,开口问道:“康使君考虑的如何了?”
康冉棣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向康宗昌说道:“你不留在康居国,来了石城镇,难道就不怕被缉拿归案吗?”
康宗昌嘿嘿一笑,话语中满是仇恨:“老夫的家人都被杀了,财产也被收了,就连名声也恶了,唯一留存的不过是这条贱命罢了……只要能使得唐国灭亡,这命舍了不要又有何妨?”
康冉棣:“唐国存有百年,控疆四海,兵士百万,又岂是简单能使其灭亡的?”
康宗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唐国虽然强盛,但却是内外忧患,早已危机重重。”
“就拿去年来说,安西都护府的高仙芝,因为贪财聚敛,灭了石国,九姓中其它诸国,人人自危。毕竟,今日大唐能灭了石国,明日就能灭了康居,以往一盘散沙的粟特人,由于此事难得团结了一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人人都不想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业,就这样被唐国夺取。”
康冉棣摇头道:“倘若想要反唐,仅仅凭借昭武九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康宗昌:“我们粟特人纵横西域,又驰骋商场,凭的是什么?”
康宗昌先是指了指头,又指了指嘴,最后说道:“商人经商,一靠头脑,二靠口才,三靠本钱,这些自然也能用在谋略之上……的确,昭武九姓都是小国,缺兵少将,连只像样的军队都凑不出来。但我们有钱,又有头脑和口才,自然能够连横合纵,引得其他国家,对唐国发起攻击。”
康冉棣:“引其他国家来攻唐国?会有国家冒这個风险吗?”
康宗昌:“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清楚唐国的国力,我们只要对其称道,唐国兵力匮乏,只有两万人驻守安西,自然会有人来一试。”
康冉棣听见此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口中的他国,可是大食?”
康宗昌并不打算隐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康冉棣仔细思虑后,说道:“不妥,大食虽然强盛,但顶多也只是与唐国平分秋色,还是无法撼动唐国在西域的地位。”
康宗昌:“倘若一家不行,那便再引一家。”
康冉棣一愣:“再引一家?”
康宗昌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眯着眼睛,笑而不语。
康冉棣思虑片刻,问道:“你口中的另一国,是吐蕃?”
康宗昌先是点头,见对方脸上依然有着犹豫,便又说道:“倘若你觉得大食和吐蕃,依然不足,那么再加上龟兹、高昌、车岭……”
康冉棣听到这里,面上的惊色越来越盛,不由喃喃问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康宗昌:“粟特人离开故土,经商到访过无数异乡。在这些陌生的地方,我们的兄弟和姐妹会居住、生活甚至埋骨在那里……但是,无论如何流浪,每一个人粟特人都明白,我们的根在昭武诸国之中,钱没了可以再赚,倘若根断了,距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