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郡,大碛商路,蒲河驿。
驿长拿着朝廷下发的文书,双手颤抖不止,朝前来传令的典吏问道:“商路上的驿站,向来都是龙部族民从职。数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错,为何突然要革除我们的官身?!”
典吏昂着头说道:“什么龙部族民?尔等皆乃大唐子民,自然要服从朝廷的安排!”
驿长咬着牙又问道:“大碛商路能够通行,多亏了有龙部族民作为向导,如今革了我们的官身,将来又有谁来引导商队穿行大漠?”
典吏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价钱出的合适,自然会有人来做向导,又何需养你们这么多人?”
驿长闻言,面上大怒,心中却是怯了三分。
典吏的这番话,就代表龙部中有族民已经被收买,如此一来,十二龙部在大碛商路中,唯一可以依仗的本领,就彻底没了用处。
典吏向身后摆摆手:“来人,把这些不识时务的边民,统统轰出去。”
一群身为驿卒的族民愤怒不已,手中操起家伙,想要反抗。
典吏见状,冷笑了几声:“反了不成?!如今这大碛商路,早已变了天,岂容得你们放肆?!”
话音刚落,大批手持弩机的府卫,冲进驿站,对准了族民。
看着明晃晃的弩矢,驿长面色凝重,伸出手掌,止住了那些愤怒的族人,沉声道:“莫要生事,我们走!”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大碛商路的每一处驿站。
原本身为驿长和驿卒的龙部族民,除了少部分被收买,绝大多数都在王鉷上任陇右道采访使、掌管大碛商路的管理权之后,被革除了官身。
一时之间,十二龙部在大碛商路经营数年的根基,被连根拔起。
族人们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也顿时被中止。
与此同时,来自关中、中原、河北、河西等地的世家和显门,纷纷将自家商行的势力,如潮水一般伸向敦煌郡,控制了大碛商路中的每一处关要。
不到一个月,大碛商路的官营商圈,被大唐诸多私营势力瓜分一空。
这一日,十二龙部的族长,齐聚在罗荼龙部的营帐之中,共同商议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
罗荼龙部的族长龙茂元,盘腿于帐中上座,眉头皱成了『川』字,向帐中的其它族长问道:“从长安新来了一位王使君,他下令革除龙部族民的官身,又将我们赶出了驿站,在座的诸位可有应对之法?”
其他族长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愁眉不展。
过了好一会儿,有族长提议:“是不是应该携一份重礼,去拜会王使君?再说服他恢复我们的官身?”
龙茂元听了斥道:“王鉷哪里能看的上我们的重礼,他图的是驿站的控制权,图的是整条大碛商路!”
有族长拍案而起:“王鉷不给龙部活路,我们又岂能坐以待毙?!十二龙部将近万人,无论男女老少,打起仗来都是一把好手,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龙茂元苦笑道:“拼?你拿什么和别人拼?王鉷手中的军卒,再加上敦煌郡的府卫,只要一個照面,就能杀的我们溃不成军,与其相斗不过是以卵击石。”
众人闻言,沉默了许久。
有人低声建议道:“龙部族民能够获得大碛商路的官身,多亏了当年的周监,如今王鉷上任,事情有变,我们不如派人去寻周监,求得应对之法?”
龙茂元轻轻点头:“此言在理,我已经从族中遣了快马,赶往凉州城,半个月内就能有结果。”
话音刚落,有族民掀开帐帷,急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龙茂元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族民气喘吁吁的说道:“阳关刚刚下了告示,从今往后,通行大碛商路的商队,凡是不在朝廷特许名册中的,关所钱和路引钱都要三倍收取,此外还有地头钱、春秋钱等等费用。”
龙茂元倒吸一口凉气:“收取这么多杂税?这是想要做什么?!”
族民:“告示上还说,倘若不想多交钱,就要加入特许经营的名册,由朝廷下发商引,再统一管理。”
有族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站起身吼道:“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其他人大声附和。
顿时,群情激涌,怒火滔天。
龙茂元见状,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真如此……”
半个月后,赶往凉州的龙部信使,返回了罗荼龙部,并带回了一封信。
龙茂元当着其他族长的面,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那封信。
放眼看去,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大字——焉耆。
另一边,长安灞川,周钧终于等来了那位期盼已久的客人。
羽林军校尉骆安源,单膝跪在周钧面前,口中说道:“安源拜见驸马。”
周钧扶起骆安源,笑着说道:“你我二人,可算是老相识,又何需如此多礼?”
骆安源:“安源幸不辱命,从今往后就驻在灞川之中,领偏军职事。”
周钧:“稍后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训练中的部曲……你这次自请安盛园的差事,兵部那里可还顺利?”
骆安源:“羽林军为北衙一卫,其中武官久居长安,差事清闲又体面,没人愿意被调去它地。更何况,训教安盛园部曲一职,说起来也堕了羽林军的名号,所以安源此次自请外调,无人与我相争,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周钧点头道:“一切顺利便好,只是苦了安源,从长安迁至灞川,又承了这份不太体面的差事。”
骆安源笑着摇头道:“驸马这是哪里的话,当年我随范监军出使,中途遇到伏击,倘若不是您力挽狂澜,安源怕是早就身死他乡了……如今驸马有教,安源即便是豁了性命,也要祝您一臂之力。”
周钧闻言,感慨道:“言重了。”
骆安源:“不仅是安源,就连我的父亲,也是一般的看法,他说周二郎身有贤才,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与其留在羽林军中无所事事,不如留在驸马的身边,出一份力气。”
周钧:“你的父亲,回到长安了?”
骆安源:“父亲早先由于洛阳花灯案,被贬至陇右。后来参与重建大碛商路,因为有功,又调回长安,如今入了军器监,成为少监。”
周钧在心中记下此事,又拍了拍骆安源的肩膀,说道:“走吧,先去灞川街市寻一酒肆,某为你接风洗尘,再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