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李林甫宅。
李岫快步穿过廊道,来到父亲的书房。
站定在门前,李岫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唱了一声告。
房内响起李林甫的声音:“进来。”
李岫整了整衣袖,小心推门进去,走至书房的内间,向父亲躬身行了一礼。
正在阅览石堡城战报的李林甫,看向李岫,沉声问道:“怎么了?”
李岫:“周钧……”
李林甫眉头皱起:“可是宫中定下了周钧的封赏?”
李岫轻轻点了点头。
李林甫坐直了身体:“是留在长安?还是外迁州府?”
李岫犹豫片刻:“留在长安。”
李林甫眉头紧锁:“留在长安……圣人终究还是要重用这奴牙郎吗?”
李岫一愣,连忙说道:“父亲,圣人打算招周钧为驸马,有意将万春公主许配给他。”
李林甫身体一震,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不敢置信的问道:“驸马?!”
李岫点头:“我也是刚刚从礼部那里闻得消息。”
李林甫的脸上,表情不停变换。
震惊、疑惑、如释重负、惋惜……最终统统化为了一声长叹。
李林甫:“老夫千算万算,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圣人居然有意与周钧引为翁婿。”
李岫:“不止是父亲,礼部上下,起初听闻此事,都是错愕。”
李林甫在起初的震惊过后,仔细想着整件事情,突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周钧与万春公主的婚事,李林甫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些许风声,甚至宫中的眼线都无人来报,最后还是通过李岫与礼部官员的关系,才得知此事。
李林甫手足发冷,圣人以往圣裁,无论事情大小,都会招他商议一二,这次引周钧为国婿一事,却从头到尾对他没有一点透露。
李岫见李林甫面色难看,不由问道:“父亲,可是有事不对?”
李林甫朝李岫问道:“周钧与万春公主的婚事,除了礼部,可还有他人知晓?”
李岫:“我听相熟者说,除了礼部,太府也是刚刚得知消息,就连前来传喻的内侍,提及此事,也是三问皆不知。”
李林甫回头看向案台上的石堡城战报,心中自我安慰道,兴许是圣人知晓战事紧要,所以才没有声张此事。
李岫在一旁看着李林甫,误以为后者还在担心周钧,便开口说道:“父亲,周二郎虽然留在了长安,但日后一旦成为驸马,按照祖制,只能担任闲职,却是再也不能威胁到我们李家了。”
李林甫摆摆手:“为父忧虑的并非此事。”
李岫不解。
李林甫突然想起一事,向李岫问道:“倘若没记错,万春公主与杨贵妇私交甚好?”
李岫想了想,点头说道:“宫中有传,万春公主与贵妃情同姐妹。今年贵妃生辰,公主特意写了戏本,还编排了优戏,贵妃瞧了赞不绝口,圣人亦是重赏了戏班。”
李林甫慢慢坐下来,面色凝重。
李岫见父亲面色肃穆,喏喏不敢言,侍立在一旁。
过了良久,李林甫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万春公主、贵妃还有杨家,这奴牙郎,当真是好算计……”
另一边,灞川别苑。
周钧坐在侧厅的案台前,翻看着灞川街市这一年多来的阚录。
萧清蝉和解琴二女,侍立在他的左右。
看到街市收纳的宫婢、官奴名单时,周钧看着厚厚一摞名册,问道:“比起当初那时,人似乎多出了不少?”
萧清蝉轻轻说道:“主家,如今不止是宫中的宫婢……司农寺、将作监等司,如今收容的流户越来越多,司内的录额早就满员,只得外放官奴。而这些放出的官奴,府所和官坊容纳不下,贵门和世家又看不上,贸然将他们放出去,恐怕又成了流民,不利于安治,所以诸司借着内侍省与别苑的关系,都想安置到灞川来。”
解琴在一旁补充道:“不仅是长安,洛阳,还有陪都太原,都有意将官奴婢送来灞川。这件事,我听说庞公专门写了折子,向圣人请示。”
周钧:“宫中如何说?”
解琴:“折子的批复只有一句话,便宜行事。”
周钧面露思索。
萧清蝉犹豫片刻,说道:“灞川三洲,如今寸土寸金,大多都已经开发完毕,这送来的宫婢和官奴越来越多,眼见就再也无处安置……不如,二郎向庞公说说?”
解琴闻言,看了一眼周钧,微笑不语。
周钧摇头道:“不,既然宫中说了便宜行事,那便是对灞川有所求,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想方设法的满足要求罢了。”
萧清蝉听周钧说得坚决,也就不再劝了,只是应了下来。
周钧放下了灞川街市的文册,又拿起花琼楼的阚记,上面按照情报的紧要程度,分门别类记载着各种人在灞川中的言行。
周钧翻开标注着『大碛商路』的分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式各样的情报。
有些彼此关联的情报,还用朱砂批红,再连成母子联。
周钧粗粗的翻看过去,大部分都是朝中百官、世家显贵,都在千方百计向大碛商路中安插亲信,以求得商路的控价权和通行权。
周钧看到后面,不禁叹了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解琴说道:“大碛商路能够成功,根源就在于官民同心,可眼下这么多人,挤破头都要加入,却是各怀鬼胎,各谋私利。这样下去,大碛商路必定要出乱子,说不得到了最后,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琴这一番话,说得精巧,周钧听了也不禁点头。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一年轻女子的唱告。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生,周钧看向身旁的二女。
萧清婵连忙向周钧解释道:“门外之人,乃是婢子家中的二妹,璎珞。”
周钧回忆,当年去萧家求亲的时候,在屏风后面,除了萧清婵,另有一女,好似就是萧家的二娘子萧璎珞。
萧清婵在一旁解释道,周钧不在时,解琴不忍见萧家姐妹分离,便向周则之妻虞珺娘求情,后者又找到万春公主。
万春公主去了宫苑梨园的教坊,又向乐营将道了来意,最后带走了萧璎珞。
周钧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点头表示知晓。
萧清婵掀开侧厅的帷帘,又去门口引萧璎珞走了进来。
周钧初见到萧璎珞,只见此女一身浅绯色的短襦,样貌与萧清婵虽有几分相像,但不同于后者的娴雅低调,萧璎珞青春灵动,珠璎宿摇,身若花蔓,却是难得一见的伶俐美人。
萧璎珞走到周钧面前,心中既紧张又不安,行了万福后垂首说道:“主家,门外有人求见。”
周钧问道:“何人?”
萧璎珞:“他说自己叫康可璟,来自西域,父亲是石城镇的镇守使康冉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