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八载的上元节,圣人将往年举办上元宫宴的地点,从花萼相辉楼迁至了太极宫东的含元殿,原本定下的三天宴席,也延长至了七日。
这一年的上元宫宴,无论规模还是用度,放眼天宝年间,都是迄今为止的最高水平。
光是宫场和大殿中的花灯,就多达九千余盏,所有花灯全部亮起来,能够将整个皇宫照的宛如白昼一般;宴席取暖所用的炭薪,取自长乐坡一带,将一整处森林伐成了光地,加工好的木炭,又运在龙首原的平地上,堆积成了一座数十米高的小山,远在数公里外仍然清晰可见。
曾经有内库府记,阚算过花销和支出,光是天宝八载的这一场上元宫宴,就花掉了大唐八十余万贯,这笔钱自然还不算封赏之数……
话归正题,上元节当晚,长安皇城金铺珠缀、画拱交映、花灯似海。
李隆基坐在殿中的御座上,看着下方数不尽的宾客,俯首齐道,昭昭大唐,天俾万国!不禁喜笑颜开,意气风发。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举杯当贺,熙攘繁盛,光耀万年。
这赞声,声破九霄,回音悠长。
这天国,千秋盛况,万世开河。
贵妃杨玉环坐在李隆基的身侧,看向后者,眉眼间虽是笑意,却隐隐含着忧愁。
在这皇城之中,杨家上下风头正劲,坐在显门上座,又有单独的排面。
杨钊携杨家戚党,来向圣人和贵妃恭贺上元。
李隆基见到杨钊,心中愉悦,开口问道:“你身为度支员外郎、专判度支,如今职事做的如何?”
后者唱喏说道:“臣谨记圣命,不忘皇恩,殚精竭虑,不敢懈怠……如今,内库藏帛堆积如山,贯朽粟陈,大唐百业兴盛,天享至命!”
李隆基心中大悦,口中又说道:“好,上元节后选一日,朕要去内府看看,你来领路!”
杨钊连忙低头称是。
右相李林甫就坐在一旁,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就连对话,都听得一字不落。
李林甫将酒杯举起来,仅仅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又悬在嘴边,看向杨钊的背影一言不发。
歌舞乐声响起,李隆基与百官斗酒赏灯,杨玉环寻了个由头留在殿中。
见到万春公主尹玉意兴阑珊的在那里发呆,杨玉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过来说话。
待尹玉坐在自己身边,杨玉环向她问道:“除夕前的一個月,到处都找不到你,究竟去了哪里?”
尹玉低声说道:“灞川。”
杨玉环:“去灞川做什么?”
尹玉:“这是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杨玉环皱眉说道:“你还是未嫁之身,不能四处乱跑,不然会遭人非议。”
尹玉:“腿长在我的身上,至于那些人想说什么,由得他们便是了。”
杨玉环:“过年前,有人为了你来说媒,对方是……”
尹玉急的大喊:“我不愿意!”
杨玉环连忙止住尹玉:“小点声,三郎来询问意见,我用年纪尚小的理由揭过了此事。”
尹玉长吁了一口气。
杨玉环:“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难不成,你真打算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尹玉:“我知晓,他会来的。”
杨玉环:“他即便回来,三郎也不见得会同意。”
尹玉一愣,接着怒道:“我与父皇有过约定!”
杨玉环:“周钧的出身摆在那里,你的父皇当初首肯这门亲事,也是因为一时冲动。如今再想来,也有了其它的考虑……再说了,周钧重开大碛商路,提出首年二百万贯的贡金,三郎一时兴起,信了海口,后来回过神来,认为此人夸夸其谈,不当托付。”
尹玉眼睛泛红,声音有些发涩:“周二郎向我许过诺,他会回来娶我的。”
杨玉环无奈道:“男人的话当不得真,今日他说着甜言蜜语,明日就移情别恋,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是过往云烟……”
杨玉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全无。
在尹玉看来,杨玉环的脸上剥去了以往坚毅的伪装,少见露出了悲伤和怨愤的神情,这让前者不禁有些吃惊。
杨玉环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又对尹玉说道:“这样吧,倘若你喜欢住在灞川,那正月过后,我便陪你过去住上一段日子。”
尹玉:“那宫中?还有我的父皇?”
杨玉环冷声说道:“宫中自然会有人伺候他。”
尹玉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可是那梅妃……?”
杨玉环瞪了尹玉一眼,后者立马闭上了嘴巴。
杨玉环平复情绪后又说道:“这些日子我在宫中过的也是烦闷,正好去灞川换换心情。”
尹玉:“那我去和别苑打声招呼?”
杨玉环思虑之后,摇头说道:“灞川别苑的主人乃是庞忠和,当年尚是寿王妃时,我与他多有交道,住进去多有不便。”
尹玉:“那玉环娘子打算住在何处?”
杨玉环:“杨家在灞川中购置了田产,又筑了宅子,我住进那里便是。当然,你也和我住在一起。”
尹玉面色犯难:“为何我也要住过去?”
杨玉环:“你贵为公主,又尚未出嫁,怎能长居在别苑之中,有心之人会将此事与周二郎联系在一起,这不是好事。”
说起周钧,尹玉突然想起了一事,向杨玉环说道:“周二郎他长居西域,那里风沙肆虐又歹人横行,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杨玉环知晓尹玉想说什么,她本想有心拒绝,但见后者泫然欲泣,内心不忍,只能说道:“周钧上任还不满一年,倘若大碛商路未能如期开通,没有任何功劳,又如何将他回调?且先等等再说。”
尹玉不依不饶,还想再求。
杨玉环横眉训斥了一声,尹玉见状,这才作罢。
见尹玉不敢再言,杨玉环端坐位上,拿起桌上的酒杯,刚想放到口边,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了回去。
尹玉侧头看了一眼杨玉环,小声问道:“总觉得玉环娘子与从前相比,哪里有些变了呢?”
杨玉环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杯中的倒映,慢慢说道:“或许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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