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费翁面露失望,周钧先是抿了一口酒,又说道:“你是隐门的副门主,武功高强,又相陪门主多年,理应是继任者的最佳人选。”
费翁摆手说道:“我与门主乃是故交,当初之所以加入隐门,是因为门主的极力劝说。然而,这些年来,门主一心只想追寻天神之道,对门中事务越来越不上心,这才使得石祖才那样的人,拉帮结派,肆意妄为……这隐门,倘若周郎无意入主,老夫便也不想再留下了……”
周钧看了费翁一眼,又说道:“我是朝廷官员,行事多有不便。”
费翁闻言,轻叹了一声,也是明白了周钧的顾虑。
周钧停顿片刻,说道:“既然费翁无心门主之位,我倒是有个人选,可以举荐给你。”
费翁:“哦,是谁?”
周钧看向身旁的画月:“你的徒弟。”
见费翁和周钧同时看过来,正在吃着凉瓜的画月,一阵咳嗽,险些噎了嗓子:“我?隐门的门主?”
对于周钧的建议,费翁首先觉得匪夷所思,接着又低下头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最后朝周钧问道:“我这徒儿,与你……?”
周钧:“画月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侍女,但我却待她如家人一般。”
画月听了这话,心中一暖。
周钧又说道:“法堂堂主穆谢赫,怕是也会同意。”
画月一愣:“为何?仅仅因为我和他都是大食人?”
费翁和周钧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清楚画月的身世,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画月见状,眉头紧锁。
费翁:“穆谢赫如果同意,那么只要再找两个人点头就行了。”
周钧:“费翁指的可是苦净大师和冥婆?”
费翁:“再过些日子,苦净大师会来焉耆操办老门主的丧事,他厌恶石祖才,人尽皆知,我去多劝劝,兴许能成。”
周钧不语,心中却是在盘算另外的事情。
费翁搓了搓下巴上的胡须,为难的说道:“至于劝说冥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钧端起酒杯,瞥了费翁一眼,口中说道:“其实,当下隐门最要紧的事情,并非是选出新门主……”
费翁:“哦?那是什么?”
周钧:“隐门的门主刚刚去世,倘若西域其它势力,听见此事,会作何反应?”
费翁睁大眼睛,身体一颤。
周钧:“隐门自从立了捉红营生,刺杀、劫掠、灭门等等恶事,早已让你们没了退路,倘若门主去世一事再传了开来,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费翁面色凝重。
周钧:“所以,如何应对之后到来的祸事,才是关键。”
到了这個时候,画月终于插入话来:“这般说起来,我武功稀疏,才入隐门没多少日子,而且声名也不显赫,哪里能帮忙应对接下来的祸事?”
费翁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看了看周钧,最后对画月说道:“周郎是你的主家,老夫是你的师傅,新门主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其它事情你莫要管,这段时间只管好好练武。”
画月语顿,只能气鼓鼓的闭上嘴巴。
费翁离开了院子。
见周钧笑而不语,画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沉声问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周钧拍了拍画月的手:“隐门门主的位置,对你来说,日后必定有大用处。”
画月思忖片刻,接着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曾经说过,大食会在今年有大事发生,可是与此有关?”
周钧点头。
画月沉默良久,最终说道:“二郎身为先知,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信了。”
没等周钧开口,画月又说道:“适才你说了,不把我看作侍女,却是待我如同家人一般?”
周钧收起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画月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闭上了眼睛,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周钧的胸口,轻声说道:“有二郎这句话,画月知足了。”
过了几日,苦净大师赶到了费翁的宅中,先是为老门主的遗骸做了法事,接着在后院中见到了周钧。
苦净大师本是唐人,来自朔方,出身农户,是家中的老幺。
幼年时,由于天资聪慧,又喜好读书,得了豪绅赏识,给主家长子做了伴读书童。
之后,贵家子在外面杀了人,犯了事,本想找书童顶罪,后者事先得了消息,找准机会逃离家乡,辗转来到西域,入了寺中做了沙弥。
听完介绍,周钧看向苦净大师。
这位出家人,年过五旬,因为长期忙于案牍,所以脊背弯曲,状如驼背,眼珠有些发白浑浊,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老和尚。
但费翁却说,苦净大师不仅能文能武,还管理着隐门下大大小小的产业,这么多年来从未出错。
与此同时,苦净大师也在观察着周钧。
过了好一会儿,苦净大师先是念了一声佛,接着说道:“周施主的事情,老衲多少知道一些……隐门下了赏红,要取你的项上人头,我本以为你会远离西域,却不料你居然敢来焉耆。”..
周钧:“一味龟缩,只会给敌人更多的可趁之机,主动出击,才能在敌阵之中找到取胜之道。”
苦净大师:“阿弥陀佛,周施主倒是好魄力。”
费翁说道:“苦净大师,今日请你一叙,不仅是想商议老门主的下葬,另外还想聊聊新门主的推选。”
苦净大师看向周钧,朝费翁问道:“周施主想要入隐门?”
费翁:“不,不是他。”
苦净大师将头转向费翁:“难不成是你?”
费翁:“也不是我。”
苦净大师不动声色的问道:“那是谁?”
费翁:“是老夫新收的一名女徒弟。”
苦净大师脸色如常:“为何是她?”
费翁:“她是我的徒弟,周郎的家人,就连穆谢赫都认可她成为门主。”
苦净大师脸色微微一变,向费翁确认道:“穆谢赫也同意了?”
费翁:“倘若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苦净大师摇头道:“简直是胡闹,怎可让一刚入门的女子,成为新门主?这般说出去,岂不是让他人小看了隐门?”
周钧与费翁对视了一眼。
周钧沉声说道:“大师,隐门这几年里,在西域之中四处树敌,已经岌岌可危。”
苦净大师:“隐门势力遍布西域,门下产业更是数不数胜,即便有些宵小之徒心生觊觎,又何谈岌岌可危?”
周钧:“隐门所信奉的教令,本来就被其它宗教视作异端;这些年里,又以捉红为营生,虽然四处敛财、搜刮了不少,但仇家遍布,就连安西都护府,也是对你们欲除之而后快。从前,隐门实力强横,又有强人坐镇,这才使得其他人不敢发难。可是如今,门主新亡,争斗不休,人心涣散,这些情况倘若被西域其它势力所获知,那么隐门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苦净大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钧:“所以,隐门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谁来当门主,而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祸事。”
苦净大师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周施主倘若有法,老衲洗耳恭听。”
周钧:“攘外必先安内。”
听见这句话,苦净大师一愣。
周钧索性将话挑明了:“生了恶疮的病肉,倘若留着,只会祸害病主,及时切去才是最好的方法。”
苦净大师隐约明白了周钧的话,但心中挣扎,仍然保持沉默。
费翁见他还不肯表态,直接说道:“周郎的意思是,趁着老门主去世,招其他人齐聚焉耆,商议选举新门主是假,借机除掉异见者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