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周钧回了长安家中,与父母还有周则夫妇吃了一顿年夜饭。
元日,周钧上完大朝会,回家的途中,在酒肆中瞧见一熟人。
只见柳载坐在肆中,正在喝着闷酒。
周钧将乘马拴在街边,走入酒肆中,坐到了柳载那一桌,又与后者打了招呼。
店家瞧见周钧的一身官袍,连忙从柜后跑了出来,赔笑着相问。
周钧向店家要了内里的雅间,又和柳载起身去了后间。
刚一坐下,有着三分醉意的柳载,就对周钧说道:“某心灰意冷,这官身不要也罢。”
周钧向店家摆了摆手,后者识相的离去。
周钧对柳载说道:“夷旷逢了什么变故?”
柳载:“那河北的奏疏,载呈给御史台的上官,又陈清利害。”
周钧:“让我猜猜,对方压下那奏疏,留中不发?”
柳载灌下一大口酒,恨恨道:“上官当着我的面,将那奏疏烧了,又警告我莫要多事。”
周钧一怔,问道:“烧了?”
柳载:“后来我才得知,河北的安禄山已经被封为御史大夫,迁令拟好,已经到了尚书省。”
周钧:“安禄山要做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首宰?”
柳载:“没错。这样一来,我上奏去告的人,偏偏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周钧:“原来如此,也难怪你的上官看见那封奏疏,当场就烧了。”
柳载:“谋逆之人,要入朝去做御史大夫,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才说,这御史的职事不做也罢,我还不如回到山野之间,做个散人。”
周钧沉吟片刻,又向柳载问道:“倘若我没记错,御史台已经有了一位首宰,乃是王鉷。”
柳载:“安禄山与那王鉷平起平坐。”
周钧:“一部二首?朝中对安禄山的待遇,可真是优渥。”
柳载苦笑道:“两年前,我就打算辞去官身,回山中赋闲,是周二郎一番苦劝,这才使得载回心转意,留了下来。可如今,奸臣当道,乱首入朝,百官只顾自身安危,却不顾大唐社稷,这官我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周钧喝着酒,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对柳载说道:“夷旷倘若愿意,不如随我去沙州?”
柳载:“沙州?”
周钧:“某今年要去重建敦煌古道,身边正缺一位政事之才,你如果愿意,便和我一起走吧。”
柳载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对周钧说道:“好,既然周二郎这般说了,这长安左右待下去也是无益,我便跟着你去沙州!”
周钧:“你的迁令由我来想办法,等开春之后,我们便出发。”
柳载用力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兴庆宫中。
万春公主尹玉正在陪着杨玉环说话,话题正是年前的戏曲——白蛇传。
尹玉:“那白素贞明明法力高强,道行又深,倘若只是报恩,送给那许仙万贯家财便是,为何又要以身相许?”
调着琵琶的杨玉环,轻声笑道:“你不明白,白素贞甘愿委身于许仙的原因,并非仅仅只是报恩,更多却是因为,二人有着共通之处。”
尹玉:“什么共通之处?”
杨玉环:“许仙是药铺的学徒,忠厚老实,积德行善,白素贞知恩图报,心中也存着善念,自然和他走到了一起。”
尹玉:“可是那戏本到了最后,白素贞说了后悔,而且还说许仙虚伪,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玉环手中的动作一顿,一番思索后又说道:“那青蛇早就说过,许仙看似忠厚,实则懦弱,其实并不可靠,所以白素贞悔在没有听从青蛇的劝告。”
尹玉:“那许仙虚伪又在哪里呢?”
杨玉环:“许仙对待他人明明是赤诚一片,得知自己的妻子有可能是妖物的时候,却心中惊惧,宁可相信一个和尚,也不肯相信发妻。枉费白素贞对他一片痴心,许仙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试探她。所以,许仙心中的善,仅仅只是对人,却不对妖,乃是狭隘之善,所以白素贞才会说许仙虚伪。”
见尹玉似懂非懂,杨玉环放下琵琶,又解释道:“这就好比你与另一人生活在一起,本来有着共同爱好,心思契合。但时间久了,你却发现对方的心思,并不简单,对你也并非是诚恳坦然。自己原来从头到尾,并不了解对方,那些初识时的恩爱,回头再一看,却处处存着错漏……”
杨玉环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声音也越来越低。
尹玉见状,不由问道:“玉环娘子,怎么了?”
杨玉环摇摇头,低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尹玉:“那娘子好好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目送万春公主远去,杨玉环倚在折椅上,又回想着从前的种种,发愣在那里,迟迟未有动作。
就在这时,门外的内侍唱告,陛下回宫。
杨玉环连忙打起精神,强作欢笑的迎了出去。
李隆基从门外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对杨玉环笑着说道:“你那個族兄,倒是个妙人。”
杨玉环不解:“哪位族兄?”
李隆基:“就是那个杨钊。”
杨玉环:“他如何了?”
李隆基:“朕在大朝会上,问了户部今年的在籍官产,杨钊不仅对答如流,就连其中的弊病和改进,都说得头头是道。杨家出了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
杨玉环知晓李隆基最重视的,便是大唐的税赋和贡纳。他在朝中提拔的一众宰首,大多都和赚钱有关。
说起提拔,杨玉环又想起了一事,便朝李隆基说道:“看戏那日,臣妾提起周钧的婚事,三郎可有印象?”
李隆基看了一眼杨玉环:“朕知晓你想说什么。”
杨玉环:“万春公主也到了嫁人的岁数,她对那周钧也是用情至深,三郎莫不是顾虑周钧的出身?”
李隆基:“周钧出身奴牙郎,又是经过流外铨才得了官身,论身份,的确是低了些。”
杨玉环:“三郎最疼万春公主,既然她喜欢,不如成人之美。”
李隆基沉吟不语。
杨玉环:“关于万春公主的婚事,三郎难道另有思虑?”
李隆基:“周钧身为凉州代刺史,又是河西互市监,去年缴上来的税赋和纳贡,顶的上一道之和。他今年又要去沙州重开敦煌古道,奏疏里说,倘若事成,大唐税赋可年增两百万贯。”
杨玉环:“那三郎的意思是?”
李隆基:“今年就让他去沙州,放开手脚去做事。倘若事成,朕就招他为驸马,让他留在长安,落个闲职。至于敦煌那边,再寻个人,替了他管理商路。”
杨玉环:“那倘若事未成呢?”
李隆基:“那驸马一事,就休得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