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奴牙郎
唐朝重文才,也尚武艺,文人学士多有文武双全之辈,完全不见其它朝代的阴柔风气。
所以,唐朝武举自武朝开设以来,每岁孟冬,与者以千数计,亦有文人弃文从武。
为何有这么多人参加武举?
一方面是唐朝风气使然,另一方面却也和授官速度和晋升渠道有关。
先说授官,与文举科考不同,武举一旦及第,入为进士,那么兵部就会立即向其发放告身。
如若武举进士的家中长辈,乃是勋官五品以上,亦或者是三卫执仗、承,那么身为进士的品子,就可以直接放选授职事官。
再说晋升,唐朝军力强盛,又与周边诸国多有摩擦,战事多胜少败,凭借军功升迁,要比朝中文官年考升迁容易许多。
所以,不少朝中高官或世家门阀,比起科举入仕,更加青睐于让自家子弟,以武举入将。
一边想着这些,周钧一边看着武举铨试的七试考绩。
所谓武举七试,分别是射垛、骑射、马枪、步射、才貌、言语和举重。
将这两年武举七试的考绩大略翻看了一遍,周钧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元载在一旁也说道:“举书、凭引、查身、画押,皆无错漏。”
周钧点点头,也难怪京兆府和御史台,查了这么多天,都查不出舞弊来。
光是从文书、档案方面来看,的确没有可疑之处。
元载此时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没有错漏,那不如现在就起草结案律文?”
周钧反复翻看着每一位武举进士的铨试考绩,总觉的哪里有些奇怪。
将一份绩卷抽出来,先是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接着又举到半空仔细端详,最后索性对着阳光查验了一番。
元载不明所以,奇道:“衡才做什么?”
周钧招呼道:“且过来看看。”
元载走到周钧身边,借着阳光,看向那份绩卷,粗看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
周钧出言,让他仔细看看,名阚和试阚之间的空白之处。
武举绩卷,分左右二阚,右阚为名阚,写着武举人的姓名、籍贯、出身、罪录、作保、手印等信息。
左阚为试阚,分别是射垛、骑射、马枪、步射、才貌、言语和举重的考试成绩和考官评语。
而就在周钧手中绩卷的左阚右阚之间,元载借着阳光,看见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灰线。
端详许久,元载猜测道:“这是……褶皱还是纸纹?”
周钧:“褶皱纸纹哪有这般笔直的?而且纵贯整张绩卷?”
元载:“那这是什么?”
周钧:“公辅可曾听过『割卷接纸』?”
元载一脸茫然。
周钧解释道:“直尺作引,再以利刃割开绩卷。”
“作弊之人,将自己的名阚割下,再割下另一红中举子的试阚,将两阚粘黏起来。”
“移花接木,却成了一份新的武举绩卷。”
“结果便是,作弊之人得了红中者的进士之身,而红中者则会落榜。”
元载听完,睁大眼睛,口中喃喃道:“天底下还有这般的舞弊之法。”
周钧见元载一脸愕然,倒也没觉得意外。
唐朝时,很少有人会知道『割卷接纸』。
因为这种作弊方式,按照史书记载,本应起源于宋朝。
宋朝科举首先创立了『糊名誊录』的阅卷方法,所以『割卷接纸』才应运而生。
这种作弊方式,真正发展至巅峰,却是在清朝。
根据史料记载,在康熙年间,科举舞弊居然还有所谓的『接纸匠』,专门帮人割卷接纸,一次收费五十两至千两不等。
手艺最好的接纸大匠,甚至能让接完的考卷,看起来『纤毫无差,浑然天成』。
周钧又低头看向那份割卷,心中感叹,没想到在唐朝,居然能看到这种作弊方式。
而且,这人的手艺,虽然称不上大师,但也是难得了。
元载回过神来,连忙又取来绩卷,对着阳光,一一比对起来。
一番对比下来,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仅仅是天宝三载的武举铨试,割卷数量居然就高达二十四份。
元载将二十四份割卷一字摆开,仔细看了每一个武举进士的出身,越看越是心惊,看到最后,身体摇摇欲坠。
这里面,有功勋贵显家的小郎,也有前朝世家的子侄。
无一例外,皆是门阀子弟。
元载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手足发冷,一把拉住周钧的衣袖:“二郎,听某一言,这案子……不能再审了!”
见周钧尚在沉思,元载连忙又道:“倘若此事传将出去,朝堂震动,你我的仕途暂且不说,怕是项上人头都要不保!”
周钧抬起头来,对元载说道:“公辅宽心,钧并非鲁莽之人。此事关系兹大,已不是你我能定论,不如寻吉罗二人相商。”
元载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对,对,某这就寻那二人!”
不久以后,吉温和罗希奭来到栒房,瞧了铨试割卷,表情不一。
吉温贪功,但是他也不蠢,知道兵部属吏案的发展态势,已经超过了掌控范围,故而犹豫不决。
而罗希奭看了割卷,再看向周钧,面露惊奇。
周钧见所有人到齐,便提议道:“眼下虽然识破了割卷之法,但还需寻得罪吏的供状。”
吉温摸着八字须说道:“有此物证,再提审兵部诸吏,供状不难寻,只是之后……”
房内数人,皆面露难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钧沉吟片刻后说道:“兵部铨试舞弊,本为右相揭发,倘若得了认罪状,总要知会一声才是。”
周钧说完,屋内其他三人,皆点头赞同。
周钧这话也说的明白,咱几个都是末流官,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那个本事趟这遭浑水。
既然当初是李林甫向圣人揭发兵部罪状的,不如再把皮球踢还给他。
这样一来,一是卖了李林甫一个人情,二是将自身的风险降到最小。
见众人再无意见,四人开始提审兵部六十余名胥吏。
不问不知道,六十余名胥吏之中,竟有十一人牵涉进了割卷案中。
这十一人,有负责铨试阚录的书令史,也有负责库房的掌固,还有负责查验举子身份的录事。
周钧使用把脉测谎,再加上察言观色的法子,从这些人口中套出了他们的上官,也是这桩铨选舞弊案的幕后之人——兵部兵部司主事萧宸。
听闻这个名字,周钧先是一愣。
随即他的心中不由叹了一声,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得了主犯的名字,又拿了罪吏们的认罪书,吉温和罗希奭迫不及待的离开京兆府狱,去往李林甫的府上。
元载本也想同去,但思忖片刻,还是留下来,和周钧一起等待消息。
大约过了半日,吉温和罗希奭回到京兆府狱中。
周钧见二人面色有异,便开口问道:“李相如何说?”
吉温:“李相瞧了认罪状,当即下了手令,命吾等去往萧府拿人。”
周钧:“人呢?”
罗希奭冷冷说道:“死了。”
周钧一惊,连忙问道:“死了?怎么死了?”
吉温:“悬梁自尽。”
周钧愣在原地,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吉温恨恨说道:“那萧宸留了封遗书,说是贪恋钱财,收了贿赂,这才指使手下行了不法之事。”
元载与周钧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都写着不信。
吉温又说道:“李相闻得此事,急急入了宫中。”
元载转了转眼珠,开口说道:“主犯自尽,可以结案了。”
周钧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十日后,圣人下旨。
兵部铨曹主事萧宸,贪赃枉法,舞弊乱纲,抄没家产。家中人丁,男为官奴,流两千里,女为官婢,入教坊司农。
兵部铨曹罪吏共十一人,斩立决。
责兵部侍郎作检,罚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