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结束,缴纳了赎铜的周定海,当天就从县狱中被放了出来。
一行人回到家中,晚饭时分,罗三娘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周定海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又回想起这几日在狱中的惶惶不安,顿时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周定海叹道:“我原本一直以为这次出不来了。”
罗三娘给丈夫端了一碗肉羹,温言说道:“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想了,改天我们夫妻去兴善寺里烧烧香,感谢佛祖保佑。”
周定海摇头道:“什么佛祖保佑,这一次我能大难不死,多亏了钧儿。”
罗三娘宠溺的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菜的周钧,柔声说道:“谁说不是呢?钧儿平日里最是孝顺,你却总是罚他。”
周定海:“他过去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荒唐吗?但好在人都是会成长的,钧儿兴许是开窍了。”
大哥周则也说道:“二郎打小就聪明,从前不过是贪玩天性,日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定海看着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周钧,突然放下了筷子,开口道:“钧儿,你随我来。”
罗三娘一愣,皱眉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周定海:“从县衙回来之后,有一件大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倘若不现在做完,我怕是睡觉都不踏实。”
周钧丢下碗筷,一头雾水的跟在周定海的身后,心中揣测,后者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堂,来到连廊之中。
走在廊道上的周定海,停下脚步看了眼夜空中的明月,突然对周钧问了一句:“钧儿,你可曾怪过为父?”
周钧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周定海为何突然要问这个。
没有等来周钧的回答,周定海叹道:“在你年幼之时,家中请来的学博先生,曾对我说过,大郎勤奋知上进,二郎聪慧有灵根。”
“而我只能在你们二人之中,选择一人送入私塾。”
“最后,我选了则儿,却放弃了你。”
听完这些,周钧暗自松了口气,听周定海开头说的那么严肃,还以为后者要爆出什么『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类的猛料。
周钧朝周定海说道:“大哥勤奋好学,自是进学的不二人选,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怨恨。”
周定海转过头看向周钧,轻轻说道:“唉,随我来吧。”
周定海走进书房,按动书柜上的一处暗格,墙后传来一声异响。
中间那面书柜向后凹陷了几寸,接着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门。
看见这一切的周钧,顿时兴奋了起来。
难不成,这周家还有什么宝贝?
伸出手,周定海推开了书柜后方的暗门,里面放着些许铜钱和绢帛,还有一个颇为陈旧的木盒。
在周钧激动不已的注视下,周定海打开了木盒,里面放着几样造型奇异的首饰,还有……一张纸。
周定海拿起那张纸,朝周钧问道:“你可知道,我周家的财私之中,何物最为重要?”
周钧看着那张颇有些年头的纸张,尝试性的答道:“地契?”
周定海瞪了周钧一眼:“官贴!我周家最重要的东西是官贴!”
周钧问道:“官贴?”
周定海恼道:“奴牙郎做那生口的买卖,倘若没有这大唐发下的官贴,那么就是私牙,一旦被抓到,是要被判流刑的!”
周钧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本这张纸就是官府发给奴牙郎的就业资格证。
周定海捧着这份官贴,感慨的说道:“我老了,也变得更愚钝了。”
“这次的奴单,倘若换做十年前,我定能看出中间的疑点;但是,如今的我却垂暮老矣,居然在这等小贼身上翻了船,着了道。”
周钧看着那份官贴,问道:“父亲,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我去当奴牙郎吧?”
周定海:“子承父业,有何不对?”
“更何况,我周家祖辈上上下下,这么多代人,做的都是这个营生,你接手下来天经地义。”
周钧一脸苦闷,他前世身为民警,抓人贩子绝对义不容辞,但是,当人贩子,光是心里这道坎,他就迈不过去。
周钧说道:“父亲,这奴牙的生意,凶险难测,而且有伤天和,咱们就不能试试其它赚钱的门道?”
周定海:“其它赚钱的门道?在这大唐的治下,你不管做什么行当,都要保人、市引和官贴,没有这些,你私下经营那就是私牙,一旦被抓,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你给我趁早收了其它的心思,老老实实做好奴牙郎的营生。”
“明天辰时二刻,你随我一起出去,我亲自带着你去熟悉奴牙口市。”
夜晚,回到自己房中的周钧,躺在床上,回想起周定海的话,苦闷不已。
民警居然穿越成了奴隶贩子。
这种狗血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能够怎么办?
难不成,明天到了奴市上,高呼三声“自由万岁”,然后把所有的奴隶全部放了?
真要这么一搞,周钧怕是当场就要被弄死,家人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周钧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父亲周定海这个时候让他做奴牙郎,怕是不仅仅因为想要金盆洗手,急流勇退。
蒋育一案,周定海因为麻痹大意,犯了数条牙市的规定,还把买家许府也牵涉了进来,他奴牙郎的名声怕是在圈里一落千丈。
即便周定海再想继续营生,恐怕原本的客户都对他敬而远之,不再信任。
这个时候,将奴牙郎传给自己,完全是周定海的无奈之举。
想通这一点,周钧对这便宜老爹气的牙痒。
说什么周家最重要的财私,说什么祖上世代的经营,原来却是让自己来扛起大梁。
周钧突然停下脚步,脸色微变。
这样说来,老爹不干这奴牙郎,整个家中所有的生活开支、消费用度,还有大哥周则上私塾的学费等等,未来岂不是都要自己来工作赚取?
周钧顿感一阵晕眩,躺倒在床上,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