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缓缓站起身来,淡定自若的神色分明告诉李林甫,对他的话,此人并不以为然。
李林甫是何等城府深沉之人,他虽然明知杨凌还是会有些小动作,但他也并不想去阻拦他。反正,杨凌的目标跟他李林甫谋划期待了这么久的事情是一致的。
“老先生,意欲何往?”李林甫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杨凌微微一笑,“老夫准备去长安静观其变吧。”
李林甫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李某人就不送了,老先生走好,一路平安。”
“李相,你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在长安相见的——到了那个时候,老夫希望能与李相放开心怀痛饮三杯!”杨凌躬身一礼,身子一晃,便出了房门,继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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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李夫人担心地从内室走出来,一把扶住了有些站不稳的李林甫,神色有些焦灼。自打入了冬,李林甫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白天还好些,一到了晚上,咳嗽不断,几乎难以入眠。
李林甫叹了口气,回身瞥了自己的夫人一眼,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辨,“夫人,连累你跟我受苦了。”
“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你我夫妻一体,自当是有难同当——只是老爷,不是妾身说你,前些日子,萧睿派人来接我们,我们就应该举家搬到潼关去,可你,偏偏要留在长安——要不是玉真殿下出面,你连这烟罗谷也不肯来……你想想看,我们李家跟那李琮从来就不待见,李琮叛军攻陷长安,我们一家人能有好果子吃?就算是现在,妾身也实在是担忧,万一李琮叛军……”
“夫人,你不懂。”李林甫在李夫人的扶持下缓缓坐下,淡淡道,“老夫之所以不肯去潼关,正是为了李家的安全。夫人你并不知晓,萧睿目下所做的事情……虽然老夫相信他会成事,但事有不测,老夫也怕万一他事败——如果最终他成为皇上的阶下之囚,我们李家也难逃——以皇上的性情,他定然会迁怒于李家,他会认为是老夫撺掇萧睿……”
“我们不去潼关,在这种时候,就表明了一种态度。”李林甫的声音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一旦将来……固然空儿受牵连,但李家也能保住。”
“至于李琮,夫人不必过多担忧。”李林甫冷笑一声,“李琮不过是一介竖子而已,他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对手,更何况还有萧睿在其中——他起兵反叛,败局已经注定。老夫料他不会骚扰玉真的烟罗谷,即便是他发现老夫在此,也不会对老夫怎么样。毕竟,他想要的是大唐天下,而不是当光杆皇帝……他需要用老夫为他稳定朝政大局!”
李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低低道,“老爷,萧睿这孩子也忒——哎呀,那空儿跟着他,岂不是……”
“夫人勿忧。”李林甫微微一笑,“萧睿为人谨慎,他既然敢这么做,肯定已经留下了后路,将来纵然是事败,老夫猜他大概也会携家带口退守西域自立为王。他远在西域称王,皇上无可奈何之下,只会在面子上保持一种君臣的和睦,默认萧睿西域王的身份。”
“那我们不如——”李夫人幽幽一叹,劝道。
“夫人,此话再也休提。”李林甫面色一正,“老夫绝不会离开长安,去那西域不毛之地做流亡之徒。萧睿成,我们李家自然再次崛起,而萧睿败,我们李家也就安分守己在长安做个富家翁而已。只要有萧睿在,皇上必不会动李家。”
李夫人长出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自己丈夫的秉性她太了解了,说好听的叫有主见,说不好听点就是太过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只要他认定的事情,百折不回,是那种宁可撞死也不肯认输的货色。
“夫人,上元节快到了……”李林甫喃喃自语着,“夫人,这个上元节不好过哟。”
※※※
这个上元节注定不好过。距上元节只有1天了,但在长安亦或是长安的周遭府县,一点节日的气氛都没有,冷冷清清地。要是搁在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热闹起来了。
潼关就更不用说了。8万多唐军聚集在潼关关城之中,依旧是刀枪霍霍,处在紧张的备战之中。哥舒翰的大军已经拿下凉州,正在缓缓向长安逼近,而夫蒙灵察的叛军盘踞在河东,照旧是没有任何动静。
但据萧睿的估计,夫蒙灵察此刻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反戈的准备了。顶多是过了这个上元节,他就会再次背离李琮,重新宣布出兵勤王。虽然起兵反叛再“回归”,李隆基未必会饶得了他,但也总比跟着李琮走上绝路要强得多。夫蒙灵察现在应该是肠子都悔青了。本来想李琮能成事,但现在看来,李琮根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虽然不能向往常一样过上元节,但萧睿还是吩咐下去,在这两日为士卒们改善一下伙食,添几顿肉食。改善改善伙食,权当是过节了。
尽管如此,萧睿的帅府之中,萧家的几个女人们还是苦中作乐,小范围地营造出了一种淡淡的节日气息。玉真和李宜亲自带着侍女下厨做起了上元节惯常食用的点心和茶点,而洛阳的酒徒酒坊和萧家产业也通过各种渠道,送进了一批“过节物资”。除了萧家留下自用之外,萧睿将之都均分给了几个将领。
天空中布满了沉重的阴霾,虽然还不到傍晚时分,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关城上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中,关城之下则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帅府是一片敞亮。
郑陇打头,十几个各级唐军将领缓步向帅府走去。今儿个是上元节的前夜,将军们接到萧睿的邀请,一起进帅府饮宴。
萧睿迎在了门口。
郑陇等人赶紧躬身行礼,“见过郡王!”
萧睿朗声一笑,“郑伯父,诸位将军,值此上元佳节,萧某略备薄酒,与诸位共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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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陇等人还没有入座,李琦就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到了花厅。诸将赶紧躬身拜见,又是一番寒暄不提。虽然是军营之中,虽然是李琮叛乱未定,但也少不了互道几句吉祥祝福的话语。
令郑陇意外的是,李琦在入座之后就保持了异样的沉默。
“诸位,请满饮三杯!”萧睿缓缓起身,端着酒盏高高举起。
“诸位,李琮叛军败局已定,皇上自蜀中还都长安之日已经为期不远了……”萧睿转身放下手中的酒盏,清朗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眉梢一跳,继续淡淡道,“我军据守潼关,是局势使然,虽有震慑叛军保卫大唐半壁江山的功绩,但,却不免要落个救驾迟缓的罪名……”
萧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众人心中一颤,面上神色各异。对于这个,他们心里其实早就存有某种隐忧。
郑陇叹息一声,他自打跟了萧睿驻守潼关之后,就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萧睿身上,此时此刻,他无话可说,尽管心里有些不安。
在萧睿以下,郑陇的官职地位最高,他保持沉默,他手下的那些剑南军将领自然保持沉默。而至于安西军中的李嗣业、李光弼和令狐冲羽三人,就更不消说了。唯一感到尴尬的便是出身河东的兵马转运使张赫几人,他们既非萧睿的心腹,又是夫蒙灵察的旧部——
张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躬身一礼,“郡王,张赫等唯郡王之命是从!”
萧睿摆了摆手,“张将军,夫蒙灵察谋反,尔等能弃暗投明效忠太子殿下,这也是一次机会……”
张赫猛然醒悟过来,这宴席之上还有当朝的太子在场。没有任何犹豫,张赫带着河东系的几个将军向李琦跪拜了下去,“末将等誓死效命于太子殿下!”
……
……
“诸位都是聪明人,萧某就不说那些虚头八脑的废话了——皇上已经年迈昏庸,否则皇上岂能放弃长安拜逃蜀中……虽然我等据守潼关不出,但要不是由我等在此,李琮早就兵下洛阳自立为帝与朝廷分庭抗礼了……皇上在剑南能击溃李琮叛军,我军和哥舒翰的5万安西远征军功不可没!诸位,如今天下大乱将定,我等只有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等太子殿下登基,我等皆是开国元勋!”
“一来为国,一来为己,两全其美。”萧睿朗声而言,声音却异样的低沉。
众人闻言暗暗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不是什么上元节的寻常饮宴,而是一场鸿门宴啊!
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在萧睿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挑破之后,纵然是郑陇,也在暗暗盘算着利弊。毕竟,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目下之局,李琮叛军一旦平定,这天下大势几乎是尽在萧睿的掌握之中。潼关大军8万余,哥舒翰的5万安西大军即将兵临长安,而在西域还有5万军马兵权归于萧睿。他要是——郑陇想到这里,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简简单单地就跪拜了下去,“臣剑南节度使郑陇誓死效忠于太子殿下。”
在郑陇的身后,呼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
李琦缓缓起身,向萧睿投过感激的一瞥,“诸位将军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