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空俏丽的脸上微微涨红起来,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垂下头去。
这些日子,世事变幻太快,原本安定繁荣的盛世大唐突然陷入了战乱之中,局面的混乱和对于前途命运的未知,让一向外向活泼甚至还有几分刁钻的李腾空,性子也分明有一些转变,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看起来心里总是埋着不少心事。
就如这对于娘家的牵挂吧,要是在以往,她肯定会直接找到萧睿问个究竟甚至是“兴师问罪”一番,但现在,李腾空却保持了沉默,选择将心事藏在心里。
“空儿。”萧睿匆匆向府门前走了过来,当着众女的面,一把牵住李腾空的手,柔声道,“这些天我忙于军务,忘了跟你说了,岳父大人不愿意随太子殿下来潼关……为了以防万一,我让人将李家所有人秘密都接进了烟罗谷里。”
李腾空一喜,抬起头来幽幽道,“我爹就是倔强,我……”
玉真在一旁微微一笑,接过话茬,“空儿,在我的烟罗谷里,李林甫安全得紧——再说了,你爹也是一个老狐狸,他不愿意来潼关,必然有他的心思,你就不必担忧了。好了,都赶紧回去吧,都凑在这帅府门前算怎么回事?”
一家人默默都回了内院。
在厅中坐定后,武惠妃眉梢微微一挑,犹豫了一番还是问了一句,“萧睿,李琮叛军此番这是来攻城还是——”
萧睿缓缓起身,淡淡道,“母妃,李琮叛军不过是试探我军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必然是意图全军压上南下剑南,但又唯恐我率军抄他的后路,所以故布疑阵,想要试探试探我的动向——岂不知——”
萧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岂不知,我军这一番炮轰,就把他给轰了回去。”
回过头来望着众女担忧的神色,萧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不必担心,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潼关是非常的安全的。不要说李琮这万余叛军,纵然是他所谓的20万大军全部开来进攻潼关,潼关也会固若金汤……时间拖得越久,李琮叛军就会因为失去补给而军心动摇,败局必定……只要潼关在,大唐半壁江山安然无恙,即使长安为叛军所毁,朝廷也可移都洛阳……”
李宜将怀中咿呀连声的萧潜递给章仇怜儿,起身幽幽道,“就是不知父皇现在如何了……”
萧睿面色微微一沉,还没有说什么,武惠妃就恨恨道,“宜儿,你还挂念……当日,皇上竟然没有一丝父子之情,将你琦弟放弃在长安,要不是……你可以想想看,如果太子落在李琮手里,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众女的目光都聚集在面色黯然垂首不语的李琦身上。
李宜长叹了一声,再也不说话,缓缓坐了回去。
李琦嘴巴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他抬眼的一瞬间,望见了萧睿脸上那一抹古怪的神色,不由心头一动,低低道,“姐夫,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父——皇上能扛得住李琮那20万叛军吗?”
萧睿背过身去,缓缓道,“皇上所部与李琮叛军必有一战。岭南和江南援军以逸待劳,李琮叛军长途奔袭,粮草匮乏——最终的结果,李琮必败!”
说完,萧睿蓦然转过身来,清朗的目光投射在武惠妃和李琦的身上。
武惠妃妩媚的脸色有些失神,而李琦则涨红了脸,无力地垂下头去。
原本,李琦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但无情的事实证明,在他那个冷酷的父皇心里,他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想到李隆基临走将所有的皇子都带走,尤其是特别吩咐忠王李亨伴驾蜀中,李琦心头就变得冰凉冰凉。
李琮是必败的。这种结局,其实从萧睿率军牢牢占据了潼关,哥舒翰兵出西域,江南和岭南勤王大军赶往剑南护卫皇帝,就已经注定了。
后路没有,有哥舒翰的紧逼;潼关为萧睿的8万大军牢牢控制,李琮没有了进军东都另立朝廷自立为帝的机会;夫蒙灵察迟迟不能与之汇合;人困马乏连番奔袭之下,他贸然下剑南寻找李隆基决战必败无疑。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李隆基击败李琮叛军,迟早会回到长安来。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依旧,皇帝还是皇帝,朝廷还是朝廷——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被无情抛弃的太子,还会是太子吗?
萧睿淡淡地咳嗽了两声。
玉真心里暗叹,起身拉着李宜四女,招呼道,“宜儿,空儿,怜儿,玉环,我们娘们去后房说说话去,不要再谈这些军务大事了,烦人的紧。”
……
……
厅中,只剩下武惠妃母子和萧睿三人。
萧睿慢慢坐了下去,抬起头来沉声道,“太子,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你将来有何打算?”
李琦的脸色越加的涨红,涨红中分明又有一丝仓惶。
“姐夫,我能如何啊——我……”
“萧睿,琦儿没有主见,你是他的姐夫,是我们娘俩最亲近的人,你有话就直说吧,不要难为琦儿了。”武惠妃不满地皱了皱眉,嗔道。
萧睿嘴角一阵颤动,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母妃,太子,不用我说,你们也当明白,皇上本来立琦弟为太子,就是权宜之计。从现在的情况来分析,他最看重的必然是忠王李亨……其实,不论李琮反叛与否,将来皇上也是会废了琦弟,另立忠王为储君。”
萧睿深深的凝望着李琦,“李琮叛乱,皇上移驾蜀中……顶多再过数月,上元节一过,李琮叛乱平定,皇上还都长安……”
“我有两条路,任母妃和太子选择。”
李琦抬起头来,一脸期待之色。而武惠妃则心头一颤,似是猜到了什么,低低道,“萧睿,别卖关子了,你倒是说呀。”
“第一条路,请太子殿下下诏,罢免了我的军权,然后太子亲自掌握军权,率军南下救驾,两军夹攻之下,李琮叛军必溃败蜀中。一旦功成,太子就会因坚守长安、平定叛乱和救驾三件大功名垂青史,皇上虽有心废黜,但必然也会顾及天下人而……”
萧睿说完,神色淡然地望着李琦,默然无语。
武惠妃面色一变。李琦惶然起身,连连摆手,“姐夫,这怎么可以?且不说我这么做,诸将会不会心服——你是我的姐夫,是我这一生中最信赖的人,我怎么可以踩在你的肩膀上……”
萧睿默然良久,突然微微笑了起来,继续道,“感谢太子的信任。那么,第二条路就是,我们逼皇上让位,太子殿下登基!”
李琦身子一震,颤声道,“姐夫,这……我们……”
“只要太子殿下心志不更,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吧——不论如何,我定然会让你登上皇位……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需要太子你的信任而不是猜忌。”
……
……
李琦默然离去。武惠妃没有走,她起身来盈盈站在萧睿的身前,神色变幻着,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萧睿,你告诉我,你是想扶植琦儿做个傀儡皇帝吗?”
“母妃,萧睿不敢。世事变幻至此,也出乎了我的预料。目下之际,只有琦弟登基称帝,我们这些人——无论是母妃你,还是我们萧家,才能得以保全……至于将来,请母妃相信,大唐始终是大唐,皇上始终是皇上,而我,始终是萧睿而已。”
萧睿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慨然起来,清朗的目光从武惠妃身上转移开去,投向了厅外。
武惠妃显然并没有接触内心巨大的惶然,她几乎跟玉真一样,都认定了萧睿必有借机夺权篡位改朝换代之心。而事实上,不仅是玉真和武惠妃,怀有这种“心思”的人还有很多,包括章仇兼琼和裴宽等一些大唐臣子。当然,还有郑陇以及李嗣业这些萧睿嫡系的将领。
“哎,不管将来如何,你总要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便是……”武惠妃心情变得非常复杂,黯然说了一句,落寞地拖着华丽而长长的霓裳宫裙离去。
望着武惠妃落寞而婀娜的背影,萧睿不禁苦笑了一声。
自己有当皇帝的心思吗?萧睿暗暗问着自己。扪心自问,时至今天,要说他对皇帝和至高无上的皇权毫无觊觎之心,那就太虚伪了。但是——如果他要篡位,篡李唐的江山,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爱妻李宜,以及武惠妃、李琦这些人?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成大事者非要坐上那张椅子吗?这些日子以来,夜不能寐之际,萧睿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许,他会有更好、更合适的道路要走吧。
从声名狼藉的洛阳落魄子弟,到声名鹊起的才子酒徒,再到掌握大权的靖难郡王,其实萧睿的心也在慢慢转变着,他的人生之路也在不断的漩涡之中进行修正和调整。
一切尘埃落定,纵然是自己没有动作,想必那老扒灰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吧。不说别的,单是这拥兵潼关不救驾,放弃长安不与叛军决战,以及那私自装备安西大军的火炮和火器,都足以让李隆基杀机暗伏了。
萧睿心念电闪,面色一片淡定,大步也走出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