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睿的安排下,李琦几乎是将在长安的所有留守人员,包括后宫的武惠妃等人都一起带到了潼关。这样一座战略要塞,隐隐成为了大唐朝廷抵抗李琮叛军的中枢。李琦以太子监国的身份,代替皇帝发布诏书,任命靖难郡王萧睿为安西、陇右、河东三镇节度使,兼领三镇兵马平叛大总管。
其实,身兼三镇节度使的萧睿,不过是获得了一些空头支票,所谓的三镇兵马,多是李琮和夫蒙灵察手下的叛军。他这个平叛大总管,当前所能节制的兵马也就是潼关的这8万余人,以及哥舒翰率领的安西5万远征军。
一时间,潼关成为天下人瞩目的焦点所在。反倒是远遁蜀中的大唐李隆基,乏人关注了。
开元二十六年的年末,在刺骨的寒风中,李琮叛军终于奔袭至长安,可惜,令李琮愤怒的是,往日这座繁华的帝都如今已是一座空城。城门洞开,没有一个军卒守卫,所有来不及逃走避祸的百姓多闭门不出。
而纵然是进了皇城之中,往昔那深锁的庄肃宫门也赫然大开,大唐三千宫阙中荒无人烟,落叶飘零,一片萧索的迹象。
李琮心里的怒火越来越重,他带着手下如狼似虎的士卒闯进了皇宫中去,一脚踢开了御书房的门,只见那原本属于皇帝的案头已经落满了一层烟尘。
李琮手心抖颤了一下,缓缓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神色变幻着,良久无语。
表面上看去,叛军气势如虹,势不可挡,一路摧枯拉朽,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他率军起兵以来,只得了这么一座被放弃的空城。长安帝都,大唐朝廷,可如今这空无一人的长安和朝廷,还能叫朝廷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在长安登基称帝,又能如何?
“子寒,传本王的命令,分兵十万南下剑南……”李琮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狠狠地一拳棰在了案几之上,案头上的镇纸一阵跳动,烟尘漫起。
孙子寒犹豫了一会,还是低低道,“殿下,我军长途奔袭,军士疲倦不堪,再加上我军在凉州的补给被安西军掐断,目前我军已经……”
李琮心头一凝。沉吟良久,才恨恨地摆了摆手,“没有粮草,就出去抢。长安周边的郡县州府,让士卒们出去抢,能抢多少算多少!”
“可是——”孙子寒皱了皱眉,“殿下,要是这样的话,恐怕不利于殿下荣登大宝……”
李琮咬了咬牙,“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速速征集粮草,南下剑南——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军越不利,如果等那老东西在剑南缓过劲来,我们就会被围困在这一座空城之中。”
孙子寒默然无语,匆匆离去。
李琮长叹一声,无力地靠在满是灰尘的靠背上,眼神有了片刻的迷离。明明是形势于己大大有利,一切皆在掌握,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和兴奋之情。长安已经不是长安了,难道他还能带着这支叛军留在这座空城里闭门称孤道寡不成。
萧睿集结大军于潼关,等于是扼住了李琮攻占大唐半壁的咽喉。而在他起兵的陇右,安西军马已经出赛,随时可以重新占据凉州一线——目前,留给他的机会,也就是剑南了。
李琮定了定神,霍然站起身来,目光冷厉如刀。
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要将避往剑南的李隆基拿下,然后顺利接管大唐朝廷,继位称帝。否则,他临了就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死无葬身之地。
※※※
潼关城内的帅府目下成了太子李琦驻跸的临时皇宫,靖难郡王萧睿的一家子也住在这座深宅的一个独立院落。就在李琮叛军进驻长安,同时秣马厉兵南下剑南的时候,萧睿却正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美好时光。
正午时分,绚烂的阳光投射进天井中。两个孩子快满周岁了,正处在牙牙学语的阶段,萧睿抱着萧钰,李宜则抱着萧潜,夫妇两人对面站着,一边说着些闲话,一边逗弄着自己的爱情结晶,脸上都洋溢着一层淡淡的幸福神光。
玉真轻盈地走了进来。她也带着几个侍女离开烟罗谷,随着李琦到了潼关。名为避叛军战祸,其实是为了与萧睿朝夕相见。她总是李琮的皇姑,她的烟罗谷纵然是李琮叛军也不敢轻越雷池一步,李琮叛军进驻长安对她来说,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她依旧可以留在烟罗谷立,过着一如既往的悠闲日子。
“皇姑。”李宜抱着萧潜笑着招呼道,却不料这孩子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粉雕玉琢的脸上顿时满是泪痕,包裹在裘皮披风中的小身子也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萧潜这一哭闹,萧睿怀里的小丫头也跟着闹腾了起来。
玉真轻轻一笑,“宜儿,还是回房去吧,这两个小家伙怕是闹觉了。”
……
……
玉真裹了裹自己的披风,微微向前走了两步,脸扬了起来。那张妩媚得保养得近乎少女一般精致的脸蛋,吐气如兰地近在咫尺,萧睿分明感觉到从她嘴里喷出的热气正在擦着自己的脖颈升腾开去。
他心里心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玉真妩媚的脸上幽怨的神色一闪而逝,但是只淡淡地道,“小冤家,事已至此,你究竟有何打算?总不能老守在潼关吧?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要听实话。”
萧睿笑了笑,还没有说什么,又听玉真幽幽道,“皇上退避剑南,你难道不准备南下救驾吗?”
“如果我军离开潼关救援剑南,势必只能与李琮叛军死战。我军只有区区8万余人,面对数倍于我的叛军,几无胜算。而我军一旦失败便无路可走——如果让李琮胜出,他必然会放弃长安,东进洛阳登基称帝。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李琮就会占据大唐半壁徐徐图之,大唐天下迟早会落入他的囊中。”
萧睿叹了口气,“所以,我守的不是潼关,而是大唐半壁疆土。”
玉真默然不语。妩媚的脸上渐渐涨红起来,她突然幽幽道,“李琮叛军势如破竹,一旦攻入剑南,皇上恐怕……李琮拿下剑南,再回过头来进攻潼关,你还是要与他一战的。”
“他要来,那便战。”萧睿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只是在我看来,有岭南和江南的援军在,李琮要想拿下剑南,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退一步来说,纵然是李琮拿下剑南,届时,有哥舒翰大军抄了他的后路,以逸待劳之下,我也有8成的把握灭了他!”
萧睿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其实,萧睿心里还有话没有说也不可能说出来,哪怕是当着自己的女人。
李琮跟李隆基在剑南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和消耗战,不管最后的赢家是谁,萧睿都是坐观虎斗的渔翁。
玉真深深地凝望着眼前这张越来越成熟的俊逸脸庞,神色也慢慢开始平静下来。她突然扬眉叹了口气道,“小冤家,火中取栗,有时候也会伤手的。李琦这孩子虽然不错,但性子太过阴柔,其实不会是一个好皇帝。有你在,或者可震慑天下,但是——”
玉真欲言又止,还是咽下了心底的那些话儿。她是何等的玲珑心思,怎么能不明白,萧睿暗藏的乾坤。这一场乱局过后,纵然是皇帝拼尽全力击溃了李琮,平息了李琮叛乱,将来他恐怕也很难在皇位上坐下去了。
所谓覆水难收,从放弃长安逃遁蜀中的那一刻,想必李隆基就已经注定了他凄凉的结局。
皇权争斗自古至今都残酷异常,你死我活的不仅是人,还有人性和亲情。这些,对于出身皇家的玉真来说,看得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当年李隆基联合太平灭韦后、进而又从太平手中成功夺权的一幕幕。但是,玉真从来都没有想过,眼前这个当日傲骨嶙峋清雅可人的少年才子,如今也深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小冤家,不管你将来如何……你一定要善待李氏皇族。毕竟,我,宜儿,都是李氏皇族中人。”玉真蓦然凑近过来,凑在萧睿耳边小声道。
萧睿一怔,继而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李琮……”
玉真嘴角一晒,“小冤家,在我的面前还不说实话……你处心积虑准备了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位子?制造火器火炮秘而不宣,建立安西铁卫军,放弃长安不救驾而退守潼关……小冤家,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哦。”
“我所做的这一切,绝不是为了权力。”萧睿突然伸手握住玉真滑腻冰冷的小手,伏在她耳边淡淡道,“将来,你自会明白一切的。”
淡淡的热气和男子的气息一起扑入玉真的耳鼻,玉真眼神一阵迷离,情怀摇荡之下,忍不住嘤咛一声酸软无力地倒落在萧睿温暖的怀里。
“小冤家……”玉真霞飞双颊俯身在萧睿的胸膛上呢喃着,耳边突然传进悠扬而呜咽的牛角军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