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萧睿的话说,王忠嗣涉嫌屠杀奚人的重案终于要开庭了。
在李隆基的安排下,主审官自然是李林甫,但除了李林甫之外,还有太子李琦和萧睿听审,当然还有大理寺卿以及一些监察御史。公堂设在大理寺,李林甫无语地瞪了萧睿一眼,心里想骂他两句,但有太子在侧,他也只好忍了下去。
安禄山志得意满地跨入了大理寺衙门,他的身后带着两个虎狼一般的牙兵。
进的公堂,安禄山躬身下去,拜倒在地,“臣安禄山,拜见太子殿下!”
李琦有些厌恶地瞥了安禄山一眼,摆了摆手,“罢了,免礼。”
其实李琦对安禄山原本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对安禄山的厌恶完全是受萧睿的无形传染。看到萧睿竭尽全力为他将来顺利登位殚精竭虑地谋划,少年太子心里很是感动。此刻在他的心里,萧睿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和行动指南。
安禄山没有察觉到太子的厌恶之情,起身来又向李林甫和萧睿等人躬身一礼,“下官见过李相和萧大人、诸位大人。”
主审的是李林甫,陪审的是萧睿,这翁婿两人都收下了自己重重的厚礼,安禄山觉得此案基本上已经没有再继续审理的必要了,王忠嗣必死无疑了。
李林甫面不改色,点了点头。而出人意料的是,萧睿竟然起身还了一礼,“安大人客气了。”
李林甫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传王忠嗣!”
李林甫惊堂木一拍,断然喝道。
王忠嗣早已等候在衙门之外。随着衙役们森森的呼喊声,王忠嗣缓缓走了进来,只是脸上缺乏安禄山想要看到的、诸位朝臣们以为能看到的惊慌之色,神色非常淡然从容。他向李琦跪拜了下去,“臣王忠嗣,拜见太子殿下!”
李琦嘴角刚刚浮起一丝笑容,下意识地要起身说两句客气话,却见萧睿投来阴沉的一瞥,不由又默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声音淡漠道,“起来吧,王大人。”
相反,对于李林甫、萧睿等人,王忠嗣缺乏应有的恭谨之色,只是拱了拱手,便束手站在公堂之下,等候开庭。而朝臣们明显能感觉到,他眼中发散着一种凛然的杀气,杀气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安禄山身上逡巡。
安禄山鄙夷地低哼了一声,心说,你嚣张不了几天了。
说实话,安禄山之所以如此疯狂地构陷王忠嗣,当然是野心促使,但也有对王忠嗣的深深怨愤。自打他去了范阳,对于他这个副职,王忠嗣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在王忠嗣眼里,安禄山就是一个怀有野心的跳梁小丑。
不能不说,王忠嗣对安禄山的态度直接影响了范阳一众文武官僚对于安禄山的态度。在范阳,很少有人拿安禄山当块咸菜。就算是王忠嗣那些牙兵,见了安禄山都傲然不睬。这让安禄山心里怒火熊熊,疯狂的念头滋生了不是一天半天了。
“台下可是范阳节度使王忠嗣?”李林甫喝道。
“然也。”王忠嗣拱手道。他不仅是范阳节度使,还是公爵,对于李林甫,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而更重要的是,他的事儿,他已经得到了萧睿和太子的秘密保证,没有什么好担心地。
目前,他需要做的是,配合萧睿演一场戏。然后,再将安禄山诛杀。
就这么简单。
对于王忠嗣的傲气,李林甫当然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本来就不想将王忠嗣置于死地,他知道皇帝的心思,不要说王忠嗣不可能犯下这等重罪,就算是真是他所为,皇帝也不会弄死王忠嗣。
他隐隐猜出,王忠嗣是皇帝留下准备预防庆王李琮谋反的一个棋子。
但王忠嗣的有恃无恐却让安禄山狐疑起来。安禄山此人多疑,他不知道王忠嗣何以这么具有底气,难道……
安禄山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王忠嗣,范阳节度副使安禄山参你擅自出兵诛杀奚人、血屠饶乐城,你可认罪?”李林甫缓缓道。
尽管王忠嗣心里早就胸有成竹,但听闻到安禄山构陷的这个罪名,他还是忍不住怒了,朗声道,“李相,王忠嗣戎马二十载,为大唐戍边征战立下战功无数。王某人忠于朝廷之心,天日昭昭……可恨这无耻的狗贼,竟然如此污蔑本帅,还望李相明察!”
王忠嗣的眼中欲要喷出火来,安禄山看了也不禁有些畏惧,忍不住低下头去。
李林甫心里苦笑,心道这安禄山为你罗列了这么重的罪名,公开构陷你自然是准备了充足的证据,事到如今,恐怕你这番想要自辩清白,难了。
李林甫缓缓将凛然的目光投向安禄山,淡淡道,“安禄山,你可有证据?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可就是恶意诬告。作为下属,倘若你恶意构陷上官,必是死罪一条。作为范阳节度副使,大唐律法如此,本相就不多言了。”
“来,拿出你的证据来。拿不出证据,本相必上奏皇上,诛杀了你安家满门。”李林甫猛然一拍惊堂木。
安禄山眼角眯缝了起来,起身躬身道,“回李相的话,下官有证据。”
“第一,王忠嗣强行纳饶乐都督李大辅之妹为妾,这在范阳人人皆知,目前这女子就在王家,李相一查便知。”安禄山笑道。
“放屁。”王忠嗣咆哮了一声,“安禄山,你这狗贼,晚娘乃是本帅三媒六证娶来的侍妾,怎么成了强纳?本帅已经将此事上奏皇上,且有与李大辅的往来信函为证,你这狗贼,本帅定然饶不了你!”
王忠嗣愤怒地上前逼近了一步,安禄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萧睿愤然起身斥道,“王忠嗣,皇命在此,太子殿下在此,你敢咆哮公堂吗?本官也听说,你强纳了奚女为妾,想要抵赖大抵是抵赖不了的。李相,下官以为,可以传范阳的士卒上堂作证!”
见萧睿为自己出头,安禄山不禁向萧睿投过感激的一瞥。而观审的诸臣也不禁暗暗叹息,萧睿与王忠嗣果然是接下仇怨了。有了安禄山的重罪指控,再加上这萧睿的推波助澜,王忠嗣恐怕休矣。
王忠嗣冷哼了一声,毫不所惧地盯着萧睿,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知萧大人收了安禄山这狗贼多少厚礼?”
“胡说。”萧睿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手指着王忠嗣嘲讽道,“王忠嗣,你儿子在京城之中罔顾大唐律法强抢民女,而你,也在边关强纳奚女……当真是一对父子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你这儿子可真是遗传了你王大帅的美好品格!”
王忠嗣脸色涨红起来,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是演戏,但萧睿这番嘲讽还是让一向爱惜名声的王忠嗣感到了无尽的羞辱和难堪,他投向萧睿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怒火,但萧睿视而不见。
“就是。”安禄山在一旁附和道,“王亮在京城胡作非为,长安百姓敢怒不敢言,这些,王大帅也能抵赖的了吗?”
王忠嗣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
李林甫暗暗皱了皱眉,猛然一拍惊堂木,喝道,“萧大人,公堂之上……”
萧睿笑了笑,躬身道,“是,下官失礼了。”
看着萧睿缓缓坐了下去,又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安禄山,李林甫眉头越加的深皱,他缓缓起身,沉声道,“今日审案就到这里吧。事关重大,本相要向皇上请示——王忠嗣,你暂且回府去等候本相传唤,不得离开长安半步!”
※※※
大理寺公堂之上的一切都传进了李隆基的耳朵。
李隆基狠狠地拍了拍案几,怒道,“这小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他非要跟朕对着干吗?”
李隆基确实是很生气。武惠妃回宫后,没少在李隆基枕头边说安禄山的坏话。说她这次出宫,听闻了很多安禄山的恶行,如安禄山大肆向朝臣行贿,再如他好色成性,家中竟然娶了数十个美妾。
更要命的是,武惠妃说安禄山背地里还模仿皇帝,在他范阳的府邸中设置了什么“三宫六院”,模仿宫里皇帝召皇妃侍寝的模式,逐日“临幸”他的妾室。李隆基虽然明知这未必是真事,但他本就对安禄山心生了厌恶,再加上武惠妃的这么火上加油,他对于安禄山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致。
李隆基将手中的白玉茶盏掷在地上,怒吼道,“安禄山狗贼,朕饶不了你!”
他的贴身小太监椿象眉头不经意地一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着碎成碎片的茶盏,然后悄悄退了下去。皇帝暴怒,敢侍候在身边的,可能就只有高力士了。
因为愤怒,李隆基剧烈的咳嗽起来。
高力士苦笑一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李隆基咳嗽了半天,慢慢平静下来,“看来,朕必须要敲打敲打萧睿了,老东西,传朕的口谕,传萧睿进宫觐见!”
李隆基一字一顿地说着,犹自不解气地愤愤地在案几上拍了一下。
高力士点头应是,出了御书房安排小太监椿象去萧家宣召。可是,等椿象匆匆赶到萧家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消息:萧睿突患重病,发热昏迷,起不了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