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的这个夜晚一如既往,靡靡的歌舞乐声弥漫充斥着整个平康坊的沉沉夜幕下。夜色越来越深,一条街上的灯光逐渐变得昏暗起来,萧索的秋风裹夹着片片落叶漫天扬起,倚门而立的丰腴妓女早已回了自己的安乐窝。而多数人的安乐窝中,这个时候都有了一个肯花钱与她共度寂寞长夜的男人。
应该说,盛唐时代的妓女与其他朝代乃至后世的妓女有着极大的差异。虽然,出卖色相和肉体都是为了换取生存的钱财,但对于盛唐的妓女来说,在利益的攫取间还混杂着一丝丝不愿意遮掩的欲望因子——男人,于她们而言,不仅是铜钱的来源,还是打发寂寞长夜的工具。
无欲不欢。极度开放的民风直接导致了欲望的升腾,即便是妓女也概莫能外。
端庄秀美如李宜这样的贵族女子,在心怀敞开之后,床第间也是赤裸裸的欲望需求。而就算是内敛羞涩如章仇怜儿这般,在与萧睿欢娱时的表现,也足以震撼掉诸多后世人的眼球了。食色性也,孔老夫子的这句话,在这盛世大唐得到了最直接、最彻底的诠释。
平康坊的幽兰馆,一座三层的小楼上,华丽的飞檐上悬挂着的一排粉红色的灯笼依旧在风中摇曳着,而那一间间闺房里,虽然喧嚣了一天的歌舞乐声已经平息,但其间却次第传出各种各样的喘息声、呻吟声。
史干的牙兵们这个时候早就各自拥抱着一个个姿色稍差的次级妓女沉沉睡去,刚刚做了一番剧烈运动,就算是这些粗鲁的汉子也有些疲倦,那双手还径自握着一团微微下垂的丰盈不撒手。
而怀中妓女的丰满肉体虽大多出现了赘肉,涂满脂粉的脸上也在疯狂后被汗水冲开了一道道的黄褐斑——但这已经让他们很是舒畅和满意了,与那些肮脏的、浑身发散着膻气和汗臭味的胡女相比,这些香喷喷地、极会挑逗男人欲望的汉人女子虽然有些年老色衰,但也才是真正的女人。
牙兵们宁可将他们积攒的所有家财献出来,换取这个一个可以让他们身心极度销魂的女人。
史干的牙兵们心满意足地睡去,可是他们的主人却很不爽。嗯,非常非常的不爽。甚至可以说,非常非常的惶恐和害怕。
不仅是因为他眼睁睁地望着面前趺坐在床榻上的那个娇滴滴风情万种女子不能扑上去享用,还因为他身前的胡凳上趺坐着一个面如淡金的中年男子,而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杀气腾腾的雄壮汉子,手中的利刃分在不同的角度,但史干可以断定,只要他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这些利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身体,夺去他的性命。
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史干是一个心性阴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多年的烧杀掳掠和战场厮杀,也锻造了他阴冷肃杀的坚韧意志。但此刻,他确实是感到了发端于内心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慌乱,虽然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在这个男子和他的杀手们跟前,他头一次有了无力的感觉,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因为这个男子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更因为这个男子方才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里面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孔。
他不知道这个贵人找自己干什么,他只是直觉地触摸到他淡淡的杀机。
“大人,不知大人找到小人,有什么话要吩咐吗?”史干颤声道。
“我原本是要有事找你,诚如你所言。”男子正是萧睿,他淡淡笑了笑,“但是我见到你突然又想直接干掉你。”
萧睿没有说谎,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思。他找到史干自然是跟安禄山有关,但是真的当面见到这个安史之乱的祸首之一,他就产生了一种直接将史干弄死一了百了的冲动。
史干浑身一震,面色有些煞白。
他虽然嚣张也彪悍,但是他也怕死,而且比一般人都怕死。他跟安禄山一样,有着超乎常人的野心。
而他更加明白,对于萧睿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弄死他这种军中的低级将领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他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彻底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间。而到了最后,就算是安禄山得知真相,恐怕也不会为了他跟萧睿反目。
只是,史干很是不明白,自己跟萧睿无冤无仇,且只是一个小人物,萧睿何以要跟自己过不去?
史干不是傻子,他立即想起了安禄山。
定了定神,史干撩衣跪倒,“大人请饶小人一命。只要大人有命,小人莫不遵从。”
史干本就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忠诚之心,史干的表现早在萧睿的意料之中。
“哪怕是出卖安禄山吗?”萧睿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
“……”史干没有说话,嘴角抽动着,但他的神色证明了一切。
“既然这般,我就说两句。”萧睿摆了摆手,抬头看了看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妖娆妓女。一个僰人汉子上前,一掌就让她进入了昏迷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假冒王忠嗣手下军马和假以契丹流寇旗号的人,将奚人灭族的人,必然是史将军吧?”
“是。”
史干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推诿。这一点,倒是让萧睿很高兴,省了很多力气。
“安禄山引以为依仗的那些幸存的奚人,必然是受了你们的蒙骗……这些,其实不足为凭。我想让你做的是,暂且留在长安,在一个关键的时刻站出来承认这些事是你奉命所为,你可敢呢?”
史干略一犹豫,低低道,“大人能不能保小人的安全?”
“自然。我非但会保得你的安全,还是给予你升迁的机会。事了之后,我会举荐你去陇右,跟随王忠嗣做个偏将,如何?”
“陇右?王忠嗣?”史干一惊。
“你无须担心。有了这番指正反水,皇上必然会赦免了你的罪过,毕竟你是奉命而为。而你站出来,事实上是救了王忠嗣一命,王忠嗣的为人你想必也清楚,就算是他百般厌恶你,也不会忘恩负义。所以,你去陇右军中,安全的紧。说不定,你还会成为庆王殿下的心腹,也没准的事情。”萧睿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古怪。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在将来的陇右军中,史干会很快跟庆王臭味相投,而接下来,这颗钉子就算是扎根在庆王心腹中了。这个史干,或许会给我们的庆王殿下带去一种惊喜呢。萧睿不怀好意地想着。
心头却突然一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
几乎是在萧睿暗中布置想要将安禄山置于死地的同时,爨人和僰人史无前例的全族搬迁已经在剑南道节度使郑陇和大唐搬迁暗指使郑鞅父子的全力支持下,拉开了序幕。
十几万爨人和数万僰人,扶老携幼,带着全部的家私,驱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沿着剑南道的外围北上,准备先期到达凉州,然后在凉州略作休整,再在大唐军队的保护监督下,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直入西域。目的地是,龟兹与阿克苏之间的一块水草丰茂的绿洲,那是大唐朝廷和安西都护府圈定出来的地盘,专门安置爨人、僰人和中原的部分流民。
顺理成章地,中原各地被“解放”出来的农奴们也重新获得了一个合法的平民身份,在官府的帮助下,一路向西南的爨区定居,一路向西北西域的龟兹安置。
对于这批人数高达数十万的农奴来说,大唐朝廷的这番举动无疑是给予了他们再生的机会。平民的身份,再次获得土地,这些都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次移民,他们子子孙孙还是会沦为贵族们的奴隶,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数十万翻身农奴们欢天喜地,对大唐朝廷的感恩戴德之声通过各地官府的奏报雪片一般地汇集到长安城里来,这让大唐皇帝心情非常舒畅。与移民计划所带来的政治和经济效应相比,虚荣的大唐皇帝更喜欢这种被子民欢呼膜拜的感觉。
顺应地,他对提出这个计划和力主施行的萧睿很是赞许和满意。而就算是他有些看不顺眼的、目前为移民几乎忙得不可开交的户部尚书裴宽,他也感到很满意。
只是各地官府的奏报中并没有提到,数十万农奴欢呼皇帝万岁的同时,也将萧睿当做再生父母一般供养了起来。各地行政长官们,有意无意地回避了这个消息,他们不想去败了皇帝的兴致,更不想因此去得罪如日中天的萧睿萧大人,这个太子的师傅和姐夫,皇帝最看重的女婿。
大唐朝廷正在为史无前例的宏伟移民计划而努力运转着,而李林甫却在头疼不已。他拖了许久的王忠嗣的案子,在萧睿第三次在朝会上提起之后,只好无奈地进入了实质性的调查审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