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如今还不到20岁。8岁登上吐蕃赞普之位,可十二年间,他一直生活在禄东赞家族的权力阴影之下。终于,禄东赞之子、国相沦钦陵突患重病死去,都松芒布结有机会开始收拢权力。
紧接着,禄东赞的另一个儿子多干,不甘心禄东赞家族的权力被吐蕃赞普收回,起兵叛乱,旋即被都松芒布结举重兵剿灭,禄东赞家族数百口全部被杀,彻底退出吐蕃朝野。可就在都松芒布结一边向唐朝示好祈求和亲,一边修理内政准备巩固王权的时候,他手下的另一个重臣,刚刚被他倚重的平叛功臣、委派为新国相的杜赞又心生不轨。
杜赞强烈反对都松芒布结跟唐朝和亲,竟然罔顾都松芒布结的命令,暗暗派手下重兵重返赤岭以西,攻占了石堡城。
直到这个时候,都松芒布结才如梦初醒,对吐蕃权力垂涎欲滴的又何止是一个禄东赞家族?杜赞家族多年隐忍在禄东赞家族之下,此刻利用吐蕃赞普将禄东赞家族打压下去,取得了对吐蕃军队的掌控权力。手中有了军权的杜赞,心里哪还容得下一个吐蕃赞普,他的目标就是禄东赞——杜赞家族要取禄东赞家族而代之!
吐蕃权力由大家族控制的“历史”已经长达数十年,吐蕃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政治和军事格局。不管是禄东赞家族,还是杜赞家族,对吐蕃平民和奴隶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杜赞从禄东赞家族手中很容易地就接过了权柄。
都松芒布结“风光”了仅仅几个月,又被打回了原形,重新成为杜赞家族的傀儡,年轻气盛的都松芒布结,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都松芒布结被杜赞几乎是软禁在了逻些城里。这一次,都松芒布结打着狩猎的名义出了逻些城,来到了这吐谷浑人的故地,企图暗中联络吐谷浑部族,培植自己的嫡系势力。
杜赞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是一个花架子的赞普,爱狩猎就狩猎去吧。反正,杜赞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带着吐蕃权贵们一直将只带着数百亲兵护卫的都松芒布结送出了逻些城。
可怜堂堂的青藏吐蕃人之王,出行只带了几百护卫,郁闷之极地出了逻些城,一路游猎至此。但更令都松芒布结失望的是,到了吐谷浑人的故地却发现,吐谷浑人大部分都已经迁徙逃亡到了大唐境内的凉州安居,而剩下的数千部族,根本就不敢对抗杜赞家族。
都松芒布结失望之下,只得安安心心地留在这片空旷的大草原上,做起了休闲的狩猎者,准备渡过整个夏天。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只留在帐幕中,只是偶尔才到附近的山林中打猎。
而时下,令狐冲羽查探的正是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的帐幕。
当然,此时的令狐冲羽根本不知道,他竟然趴在了吐蕃王帐幕的顶上。他伏在那里伸展开躯体,紧紧地贴在帐幕之上的穹顶上,纹丝不动,借着帐幕顶部那层层叠叠的装饰品的遮掩,几乎不会有人能发现他。
令狐冲羽静静地打量着跪坐在那里的吐蕃侍女熬煮奶茶,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疾风暴雨一般的马蹄声。他略略拱起身子,见左侧的山谷中奔出数百骑,打头的是一个身着华丽吐蕃劲装的青年男子。
男子面目清秀,与其他吐蕃人相比,身材微微有些矮小和瘦弱。他的背上插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弯弓,手中握着一柄套着金丝线把子的马鞭。
来到帐幕前,吐蕃青年翻身下马,紧随其后的一个吐蕃士卒仰首吹起了呜咽的牛角号。
吐蕃青年大步向帐幕里走去,守卫在帐幕前的吐蕃士卒躬身行礼,但面色忧郁的青年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地向帐幕中行去。
“尊敬的王……”那个留在帐幕中熬煮奶茶的侍女赶紧起身匍匐在地,那长长的衣袖散落在帐幕中的地毯上。
“尊敬的王……”紧紧贴在帐幕穹顶之上的令狐冲羽看到吐蕃青年头上所戴的金冠,又听到了这一声,不由浑身一震:王?吐蕃赞普?
……
……
令狐冲羽不会撒谎,这一点萧睿确信无疑。但这回令狐冲羽打探回来的消息,却让萧睿“怀疑”他在说谎:吐蕃赞普怎么会在此?为什么会在此?干什么?怎么可能?
萧睿心头迅速浮起一连串的问号。他望着令狐冲羽清澈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问了一句,“令狐校尉,你当真是没有听错?”
“大人,我已经打探明白,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带着数百卫兵来此狩猎,已经有多日了。而这附近,除了南端百里外有一个数千人的吐谷浑部族之外,没有任何吐蕃部落和军队在。”令狐冲羽低低道,“大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何不……”
吐蕃人满打满算就只有三四百人,如果他们偷袭下去,全歼吐蕃人活捉吐蕃赞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以活捉吐蕃人的王啊!面对这些,就算是一向沉静淡定的令狐冲羽都忍不住兴奋起来,眼中投射出一抹火热。
“你们意下如何?”萧睿回头瞥了李光弼和李嗣业一眼。
李光弼点了点头,“大人,令狐校尉所言有理,我们可以大胆一试。不论能不能活捉吐蕃王,我们都可以夺得马匹补充给养,然后由此东归凉州。”
李嗣业手中的陌刀狠狠地插入了山石间,嘶哑着嗓子大声道,“大人,区区数百人而已!大人,让李光弼带50人保护大人,嗣业愿意率其余士卒冲下山去,干掉这些吐蕃狗贼!”
李嗣业的眼睛涨红,那是一种渴望的涨红。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活活憋着一股子怨气。
李嗣业是勇猛无比的军中猛将,而令狐冲羽更是高来高去武艺过人,由他们两个带着200多御林军士卒,偷袭那数百吐蕃王亲兵,应该问题不大。
萧睿在心中盘算了良久,这才恨恨地咬了咬牙,“李嗣业!”
李嗣业拄着陌刀,凛然躬身,“大人!”
“一会入夜,你带着所有的兄弟潜下山去,务必全歼那些吐蕃人——令狐校尉,那活捉吐蕃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萧睿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摆了摆手。
……
……
夜黑风高杀人夜。
吐蕃营地中燃起了一大堆篝火,除了都松芒布结的中央帐幕中仍旧灯火通明之外,其他环绕大帐幕的数十座小帐幕,全部都一片漆黑寂静,都松芒布结的从人和护卫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无聊而甜美的梦乡。
李嗣业长长的陌刀猛然挥去,一刀就斩落了一个钻出帐幕撒尿的吐蕃士卒,旋即拉开了激战的序幕。
“有贼!”都松芒布结营帐外的守卫惶然呼喊了起来,但喊声还未停歇,耳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唐军的陌刀横飞,冰冷的刀光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寒光,吐蕃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吐蕃腹地中居然会冒出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唐军来。
李嗣业手中的陌刀大开大合,凡是挡在他身前的吐蕃士卒皆被他的横刀斩落头颅。“杀他娘的!”他怒吼着,猛然向前冲了一步,然后陌刀狠狠地劈了下去,生生将一个还未醒过神来吐蕃士卒劈成两截,血光横飞,溅了他一身。
……
……
厮杀声,惨叫声在营帐外响成一片,年轻的都松芒布结面色煞白,呆呆地趺坐在地毯上,手中的书卷散落在地。这个喜好大唐文化的吐蕃王,正在挑灯夜读,突然闻报有敌军来袭,不由当时就傻了眼。
他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是吐蕃人的王。就算是之前的禄东赞之子沦钦陵,或者是现在的杜赞,即便他们的权力在吐蕃一手遮天,也不会公开派兵对他下手。吐蕃王,是需要至高无上的贵族血统的,吐蕃王室血脉在吐蕃奴隶平民中几成信仰。是故,杜赞可以总揽朝政,但却当不了吐蕃王,否则,都松芒布结焉有命在。
都松芒布结压根就没有想到攻袭自己营地的竟然是一支从天而降的唐军。
事发突然,措不及防之下,吐蕃护卫从人400余众除了少部分缴械投降之外,多数成了李嗣业率领的大唐御林军的刀下之鬼。
都松芒布结没有任何抗拒,只是他神色惶然中带着巨大的惊诧,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褴褛大唐官袍的唐人青年踏着月光和淡淡的血腥气,飘然来到自己跟前。
“你便是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吗?”萧睿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不定。
说来也诡异的很,在残余活下来的吐蕃人中,也就是都松芒布头脑还保持着清醒。他缓缓站起身来,不顾李嗣业和令狐冲羽两人手中的刀剑相逼,痴痴地盯着萧睿,良久才颤声道,“我是吐蕃王,你是何人?你们这些唐人如何来到了我们吐蕃境内?”
“呵呵,还真是吐蕃王啊。”萧睿叹了口气,“尊敬的赞普殿下,我们从那边来——”
萧睿回身指着那莽莽苍苍的大山,“你们吐蕃人狼子野心,出尔反尔,举大兵进攻石堡城……”
都松芒布结浑身一颤,又是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本官萧睿,大唐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河陇监军安抚使。”萧睿慢慢坐在了都松芒布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