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跪拜、祭文

萧睿一怔,心中没来由地一跳。

那刃喘息着奔跑过来,大声道,“大人,两位夫人从京中传来消息,章仇小姐安然无恙,让大人安心。”

萧睿狂喜,一把抓住那刃的胳膊,竟然将那刃的胳膊抓得生疼,“此话当真?”

“大人,那刃怎敢骗大人……这是两位夫人和章仇小姐写给大人的家信。”那刃忍住疼,从怀里掏出信函,递给了萧睿。

萧睿抖颤着手读完了杨玉环三女联袂写来的家信,知道了章仇怜儿有惊无险,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就像是一块失去的珍宝突然失而复得,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他将信函匆匆装入怀中,兴奋地仰天吼了一声,然后,竟然撩起衣襟,飞速地奔跑了出去。

萧睿所在的这片军营驻扎在一个土坡之下,萧睿呼呼地跑出了营门,又一口气窜上了那座土坡。

李嗣业有些吃惊地望着萧睿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向令狐冲羽叹道,“令狐校尉,萧大人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么……”

令狐冲羽嘿嘿笑了一声,眼前顿时想起萧睿那坚持了将近2年的晨练,天天早起跑步兼100个俯卧撑,雷打不动。这两年下来,昔日洛阳浪荡子被酒色淘空的身子,早就变得身轻体健,间或还跟令狐冲羽学了一点“搏击之术”。虽然比不上令狐冲羽这种“武林高手”,但比起一般的士子文人来,萧睿的身体素质可是要强上太多了。

“大人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日子久了,李兄就明白了。”令狐冲羽笑了笑,手指着萧睿那朗然站立在土坡上的身影。令狐冲羽跟随萧睿多时,知道萧睿对李光弼和李嗣业甚是看重,对李嗣业很是客气。

“哦。”李嗣业手中的陌刀轻轻一点,也没再说什么。

※※※

石堡城山下。

浑浊的药水河滔滔绕着山脚流过,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血腥气。鲜红的烈日高悬在当空,明媚的阳光驱逐着厚重的战场硝烟。

附近山间的吐蕃农户早已弃家而逃,倚靠在山间而居的农舍和顺着山坡而下的肥美牧场,也因为唐军的马蹄扫过而化为废墟和乌有。袅袅的狼烟在山间隐隐升腾而起,而间或有几只侥幸生存下来的牛羊牲畜发出凄惶的惨叫声。

望着通往山上石堡城的山路上,那层层叠叠被滚石檑木砸死、被吐蕃飞箭射死、密密麻麻的河东军士卒尸体,郭知运面色煞白,握着佩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由于石堡城三面临山,均为悬岩峭壁,无法攀登,河东军只有通过唯一的山路进攻,兵力无法展开。而吐蕃守军虽只有数百人,但在此却贮有大量粮饷凭险据守,以檑木、滚石牢牢封锁通往城中的唯一山道。河东军进攻数日,伤亡惨重,仍无法破城。

一万河东士卒已经有近半折损在这狭窄的山径上。虽然对易守难攻的石堡城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郭知运还是没有想到,攻城竟然这么惨烈和艰难。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愤怒和焦灼而咬破,淡淡的血迹渗透了出来。

“将军,不能再去送死了,我们——我们退军吧。”郭知运手下一个心腹校尉满身血迹,匆匆跪倒在郭知运身前,呼喊道,“将军,不能再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了!”

郭知运的身子猛然一颤,叹息了一声,“怎么退?大帅军令在前,如果我们拿不下小小一个石堡城,就算是苟全了性命,也难逃军法的处置!”

郭知运顿了顿,突然厉声喝道,“兄弟们,区区一个石堡城里只有数百吐蕃军,难道我们这一万人还拿不下它?……为了河东军的荣耀,为了大唐的荣耀,冲啊!”

冲也是死,但战死是为国捐躯;而退也是死,死于军法处置。该何去何从,不难判断。

郭知运带头冒着密集的“滚石弹雨”冲了上去,而剩下的数千名河东军士卒也都毫无犹豫地怒吼着,在绝望中、踏着战友兄弟的尸体血肉义无反顾地沿着山径冲锋了上去。

滚石如雨,惨叫声不绝于耳。身边的战友被从天而降的滚石砸成肉泥,但旋即会有后继者含泪踩着血肉继续前行,在这一段不到千米远的山路上,河东军士卒的尸体在好几处拐角弯道上堆积成山,几成肉体堡垒。

血腥的味道浓烈的几近让人窒息。郭知运的头盔早已被砸落,而肩膀上被飞箭射中,那箭簇还在肩膀上簇簇跳动,鲜血流满了他的右半身。他剧烈的喘息着,眼中一片血红,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手中的陌刀奋力挥舞着,“兄弟们,冲啊,冲啊!”

……

……

河东军郭知运标下一万人,以阵亡近9000人的沉痛代价,终于攻克了号称铁臂堡垒的石堡城。消息传到唐军营中,萧睿忍不住长叹一声,一万人只剩下千人啊!还多有伤残,这种惨烈的战事让人听了心中战栗。

即便是皇甫维明有意要那河东军做炮灰使用,但这种惨烈的结果也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沉重。让他沉重的,还有萧睿的一句冷笑,“皇甫大帅,伤亡如此惨重,即便是拿下了石堡城,怕是皇上也要怪罪下来。”

……

……

萧睿带着自己的三百羽林军士卒和那刃等僰人护卫,缓缓沿着从药水河通往石堡城的山道向上行去。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令狐冲羽、李嗣业、李光弼三人。李光弼的脚步,还是微微有些踉跄。

脚下的土路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那9000具惨不忍睹的河东军尸体或者肉体碎块已经被掩埋在石堡城外的一块平坡上,但隐隐还可见殷红色的斑斑血迹。

春风吹过脸颊,萧睿却很难感觉到暖意。在西风中,远处褐红色的悬崖峭壁上的石堡城似牦牛雄峙,岿然不动。

惨烈的呼喊,刀兵的碰撞,生命的消亡,一起消散在风中。但这一切,却似乎又历历在目。

石堡城外。

郭知运赤着上半身,裸露着伤痕累累的上体,手中的陌刀血迹斑斑插在地上。面色惨淡站在他身后的千余残兵,或站立或坐在地上,或被战友搀扶着。

“萧大人!”郭知运躬身行了一礼,凌乱的头发在俯身下来的当口,被锋利的陌刀锋芒削断了一缕,碎发旋即在绚烂的阳光下被风沸沸扬扬地吹散。

“郭将军,请起!”萧睿叹息一声,扶起了郭知运。

……

……

面对那那高高凸起的埋葬了9000河东军士卒的巨大土坟头,祭奠仪式即将开始。萧睿默默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吹拂着额前的乱发。突然,他缓缓跪倒了下去。

身后的郭知运一惊,急急呼道,“萧大人身份尊贵,岂能跪拜这些士卒,萧大人能代表朝廷来此祭拜,已经是兄弟们的福分了。”

萧睿回头沉声道,“9000将士为国捐躯,我这一跪不代表朝廷,不代表皇上,只代表我萧睿个人——令狐校尉,宣读我的祭文。”

李嗣业古铜色的脸上浮动着热血涨红之色,他投向萧睿的目光变得感佩起来,跟李光弼对视了一眼,一起撩衣跪拜了下去。这样一来,自萧睿以下,石堡城外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悠悠甘凉,煌煌河陇;汤汤药水,巍巍赤山。江山蕴人文,肇于秦汉;时势造英雄,代有英贤。漫漫长夜闻惊雷,浩气盈九天,熊熊烈火燎石原……野火烧不尽,血沃黄土肥劲草;春风吹又生,风卷军旗入石堡。英雄起于蓬蒿,壮士奔赴狼烟。血流成河,前赴后继,尸骨如山……壮哉9000勇士,万代铭记敬仰。”

“壶山苍苍,煌水泱泱;英烈功德,无量无疆。大礼告成,伏维尚飨!”

令狐冲羽朗朗而低沉的声音在石堡城外回荡着,河东军的残兵们面色痛苦的抽搐着,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哽咽声此起彼伏,而旋即,震耳欲聋的痛哭声呼喊声响成一片,震动着这血腥尚未完全散去的山野。

萧睿抹去了眼角那一抹眼泪,此情此景之下,他也忍不住流下了激荡之泪。他回头来瞥了令狐冲羽一眼,朗声道,“令狐校尉,速速派人将我的祭文和为9000勇士请功立碑纪念的奏表送往京城!”

※※※

前面说过,执掌吐蕃权柄数十年的国相沦钦陵突患重病垂危不起,沦钦陵是吐蕃前国相禄东赞的儿子,父子两人几乎架空了吐蕃两代赞普,掌控着吐蕃军政大权。沦钦陵的病危,一向被禄东赞父子架空的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便开始“回收”权力打压禄东赞家族。

禄东赞的另外一个儿子多干率6000家兵叛乱。此刻,吐蕃军刚刚大败于大唐,国内人心军心不稳。在这种紧急关头,还不到20岁的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安抚从河陇溃逃下来的残兵,一边亲率5000人马追击剿杀向大唐边境线逃窜的多干兵马。

就在唐军攻克石堡城的当日,都松芒布结以雷霆手段平息了多干叛乱,在青海湖畔全歼多干叛军,战场距离石堡城不过是隔着一条赤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