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空自然是发现了进入自己闺房的萧睿,她眼中一喜,但口上却冷冷道,“萧大人可是稀客了,居然有空来我们李府……”
房中侍奉着的侍女,赶紧给萧睿搬了个锦墩过来,萧睿微笑着坐在了床榻前,“腾空,你身体还好吧?”
“我很好,烦劳萧大人挂念了。”李腾空长出了一口气,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又怕动到背上的伤口,只得轻轻转了转头。
“你来作甚?就为了看我?”李腾空突然低低问道。
萧睿深深地望着李腾空那张微微发白的俏脸,长出了一口气,“我来,向腾空跟李相求亲。”
李腾空闻言一震,俏脸上顿时涨红了一片,她有些火热的眼神在萧睿的脸上转了一转,旋即落寞地垂下头去,幽幽道,“我不要你可怜我,我替你挡那一刀也是无意……你犯不上为了这个勉强自己,我李腾空也绝不接受施舍。”
萧睿长叹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在了李腾空柔弱的肩头上,毅然道,“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腾空,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萧睿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李腾空眼圈一红,泪如雨下。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在无数个落寞的白昼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无时不刻不在期盼着,总有一天,自己心中的爱郎能纵马而来将自己拥在怀里然后又纵马而去……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但这一天,似乎又太迟了。
假如,假如自己当日没有为他挡下那一刀,他,他还会坐在这里当面跟自己求亲吗?一念及此,李腾空的脸色瞬间由嫣红变得惨白起来,她摇了摇头,“萧睿,你不需要这样,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不,你需要,我也需要。”萧睿心中涌起一阵柔情,他轻轻探进温暖的被窝中,抓住了李腾空那滑腻而抖颤的一只小手,“给我一个机会!”
……
……
幸福总是来得太突然。
李腾空任凭萧睿握着自己的手,眼中的柔情越来越重,脸上的嫣红越来越深,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萧睿,我是在做梦吗?”
……
……
李林甫面色阴沉地望着萧睿,冷笑道,“萧睿,我李林甫的女儿,怎能嫁与你做妾室?你想娶就娶?”
萧睿缓缓从锦墩上起身,向羞红了脸的李腾空笑了笑,然后又向李林甫躬身一礼,“李相爷,萧睿只有妻子没有妾室——在我心里,无论是玉环、宜儿,还是腾空,都是需要我这一生好好珍惜、竭尽全力保护的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上下尊卑之分。”
“你说得好听,腾空的名分何在?我堂堂相府小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进萧家,我李林甫的颜面何存?”李林甫怒斥一声,但脸上却还是一片淡然。
“萧睿素闻李相是胸有风骨之人,一向清雅而不流俗,没成想李相也与那世人一般的媚俗——请问李相,是腾空的幸福重要还是李相的面子重要?”萧睿朗声道。
萧睿的这话在这盛唐王权社会听起来多少有些滑稽。不过,他此刻面对的也是一个另类,一个视女儿幸福高于一切的李林甫,那个自己会客却让六个女儿躲在屏风后面择婿的李林甫,那个独立特行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却是一个开明父亲的李林甫。
“只有你才能带给腾空幸福吗?”李林甫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在我李林甫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我一定会让腾空幸福。”萧睿淡淡道,“在萧睿眼里,李相此刻也不过是腾空的父亲,而不是朝中的重臣;而我要娶的是李腾空,而不是李相府的千金!”
“这有分别吗?”李林甫撇了撇嘴。
“当然有区别。假如萧睿娶得是相府的千金,看重的是李相手中的权力,而萧睿要娶得就是一个李腾空,与相府无关。”萧睿说着缓缓蹲下身子,又轻轻地握住了李腾空的手,柔声一笑,“腾空,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林甫望着自己女儿投向萧睿身上的那一抹遮掩不住的深情和眷恋,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空儿,你真的要嫁给萧睿吗?你跟爹爹说说,你不后悔?”
李腾空红着脸点了点头,“爹爹,我不后悔!只要能跟萧睿在一起,我什么名分都不要,什么都不计较!”
李林甫默然良久,背转身去,落寞地向李腾空的闺房外走去。但没走两步,他突然转身厉声道,“萧睿,我李林甫女儿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空儿当然也不例外。萧睿,你如果不好好待空儿,让她受一点委屈,我绝饶不了你!”
萧睿默然躬身,“李相请放心,萧睿既然娶了腾空,就绝不会辜负她。”
李林甫冷笑一声,“你叫我什么?”
萧睿一怔,见李腾空焦急地向他眨巴着眼,不由脸色一红,略一犹豫,这才躬身下去,“是,岳父大人。”
※※※
李林甫答应婚事本是情理之中。他一向溺爱女儿,李家的女儿从来都是自己选择夫婿,他从不干涉。李腾空对于萧睿的近乎痴狂一般的情愫,李林甫如何不知,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也就顾不得那些所谓的颜面了。
但李林甫毕竟是李林甫,李腾空毕竟也还是堂堂李相的千金。李林甫还是跟李宜提出,要萧家操办一个非常隆重的婚礼,要萧睿宴请满朝文武风风光光地将李腾空迎进门去。
李宜笑了笑,“李相放心,这事还是让玉真皇姑出面操持吧——这婚礼,一定会让李相满意就是。此外,我还会进宫去求母妃,到时候为腾空妹妹跟子长主婚。”
李林甫深吸了一口气,拱了拱手,“公主有心了,李林甫感激不尽。”
李宜娇媚的脸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摆了摆手,“子长于大唐朝廷而言,不过是一个臣子,但对于我跟玉环妹妹来说,子长却是我们的全部。腾空妹妹舍命为子长挡下了这一刀,李宜这心里会感激她一辈子。李相,我会拿腾空妹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你且宽心。”
“多谢公主。”李林甫眼中射出一丝欣喜,竟然破天荒地躬身拜了下去。
……
……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出了李家的门,在回府去的马车上,李宜感叹着,“这李林甫位高权重,一向霸道傲气得紧,可今儿个——却,却对我行了全礼……子长,你先回府去吧,我去烟罗谷里找找玉真皇姑,还是让她来操办你跟腾空的婚事。”
萧睿点了点头,“好,我刚好也要去万年县衙一趟。”
萧睿下了马车,带着那刃步行去了万年县衙。刚走到县衙门口,正好遇到匆匆忙忙出衙门向街上行去的万年县捕快班头孙全。孙全见是萧睿不由大喜,急急上前道,“大人,属下正要去大人府上去禀报大人,那飞票的出处查出来了。”
萧睿也是一喜,低低问道,“是何人所出?”
孙全左右看了一看,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大人,是安氏商号的东主安庆绪。对了,他就是那新任剑南道节度使安禄山的儿子。”
“安庆绪?”萧睿讶然,但旋即脸上的那一抹讶然就被淡淡的阴森取代,他咬了咬牙,冷笑了一声,“孙全,你派人给本官盯住那安庆绪,有什么动静立即报告本官,暂且先别惊动安家。”
“是。”孙全躬身应道。
萧睿霍然转身离去。
是安庆绪?说实话,萧睿着实有些意外。此时的安禄山虽有些权势,但还处在刚刚起步的阶段,萧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安禄山的儿子竟敢如此疯狂,派人行刺自己。难道——萧睿冷冷一笑,“是为了腾空?”
一路漫步行去,一路思绪如飞,在如血的残阳下,萧睿不知不觉间带着那刃穿过大半个长安城,信步来到了多日不曾去的酒徒酒坊长安总号。
“子长!我正要找你。”孙公让刚出了酒坊的大门,看见萧睿,立即拉着萧睿的手匆匆进了酒坊,进了一间偏房,掩住了门,低低道,“子长,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呃?”萧睿眼前一亮,“公让兄请讲。”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天底下似乎就没有花钱办不到的事情。官府的差人查不到的事情,未必别人就查不到。萧睿知道,孙公让跟市井间的“黑社会”有着密切的来往,毕竟开门做买卖,而且是这么大的买卖,黑白两道都要吃得开才成。所以,萧睿才暗暗派人通知孙公让,让他用他的方式去查。
“子长,据我得到的消息,那安庆绪这两日非常惶恐不安,竟然破天荒地带着一些侍从去了城外的庄园居住……而这些天,安禄山派来保护他的军汉中有两人最近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孙公让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子长,定然是那安庆绪了。他看上李相的千金,而李家的六小姐又对子长你一往情深,那小子妒火之下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的。”
萧睿面色完全地阴沉下来。
“子长,让官府查起来费时费力,还未必就能将安庆绪绳之于法,某可是听说那安禄山四处活动,向朝中重臣大肆行贿,与很多朝臣关系匪浅……子长,不如让某来出面,一了百了。”孙公让沉声道,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萧睿沉默半响,眼中的厉芒闪烁着,“还是交给官府来处理吧——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见见那安庆绪,给他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