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会变的。”萧睿回头来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令狐冲羽的肩膀,“世事难料,风云变幻……一切,为了生存!”
“一切……为了生存?”令狐冲羽喃喃自语着,见萧睿已经朗声笑着奔下了城楼,也定了定神,追了上去。
阿黛神色复杂地望着萧睿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站在那里。一个爨人家丁打扮的老者缓缓踱步过来,笑了笑,“阿黛,此人很不简单。依这几日老夫对他的观察,他既不会做一个大唐权臣,也不会做一个大唐皇帝的忠臣,他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看不懂的年轻人……去吧,阿黛,随他一起去黔东吧,他想做什么老夫想不出,但你该做些什么,老夫可是心里清楚地很。”
阿黛呆了一呆,“先生,你的意思是……”
“傻孩子,那黔东一带的糯族人口虽然不多,但却也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萧睿说得对,假如让爨阿蒙跟糯族勾结起来,你日后再想剿灭他就难了。更重要的是,糯人擅长酿酒,仁怀一带盛产美酒,倘若趁机将糯族属地攻占下来,对于爨人而言,那可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没准,那萧睿便是打得如此主意,老夫可是听说,他手里可是掌控着大唐如今最大的酒业买卖——酒徒酒坊。”
……
……
5000唐军不紧不慢地行进着,沿着那滔滔的河畔一路向黔东。阿黛撇开自己属下的3000爨兵纵马驰上前来,见萧睿竟然悠闲自在地骑在马上闭目养神,而任由那马匹缓缓前行,心里不由气道,“萧大人,我们去追杀爨阿蒙,可不是一路游山玩水。”
萧睿哈哈一笑,“女王殿下,追得急了,那爨阿蒙要是转道向了南诏,可就难弄喽……”
阿黛瞪了萧睿一眼,咬了咬牙,拨转马头纵马驰了回去。
……
……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追了七天,连爨阿蒙残兵的影子都没摸着。渐渐进了糯族的地盘,当萧睿面前出现了那条宽阔湍急的大河时,他心里暗道,“那便是赤水河了吧。”
落日西斜。漫天的红光普照着西边那层层叠叠林深茂密的山峦。萧睿下得马去,摆了摆手,唐军在孟霍的指挥下开始在赤水河西岸这一片开阔地上扎下营寨。萧睿缓缓走向河边,令狐冲羽正要贴身上前保护,却见那一个婀娜健美的丽影已经走了过去,只得默默地原地停下脚步,眼看着两人一起慢慢走向那奔流的河畔。
阿黛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弯刀之上,此时已经进入了糯族人的领地,她可做不到像萧睿那样的坦然自若,心底里那根警惕的弦崩得紧紧的。
萧睿回头一瞥,见她惴惴不安的神态,不由淡淡笑道,“女王殿下,放松点,你来看看,大河东流,落日残阳,青山绿水之间,这是何等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
阿黛柳眉儿一皱,低低道,“萧大人,这里已经糯族的地盘,我们不能不小心行事。再说了,还有那爨阿蒙躲在暗处,我们虽有8000兵马,但……”
“阿黛,你以为爨阿蒙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爨阿蒙以及他手下的残兵,都已经被糯人诛杀殆尽了。”萧睿这次没有称她“女王陛下”,阿黛有些不太习惯地一怔,见萧睿笑吟吟地目光隐隐投射在自己饱满的胸前,不由脸色一红,微微后退了一步,将手护在胸前,嗔道,“你往哪里看呢?”
萧睿自嘲的一笑,没有说什么。阿黛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萧睿方才无意中目光掠过她火爆的身子,居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前世看过的那些H片中那手持鞭子身穿性感蕾丝装的“女王”。一时间,萧睿觉得自己这一声声“女王殿下”很是滑稽,便下意识地叫起了她阿黛。
“你怎么知道爨阿蒙已经被糯族人所杀了?”阿黛轻轻问道,但旋即又面色一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如此。萧大人,你太阴险了。难怪你要徐徐追击,你明明知道那糯族人不肯为了一群叛乱的爨兵就得罪大唐,所以你才不紧不慢地一路向黔东行进,想要借刀杀人……你,你好狠毒的心思!”
萧睿微微一笑,“如果本官也算阴险,不知阿黛你又算什么呢?”
“别人或许猜不透你的心思,但本官却能看得透。你明明想要坐上爨人的女王宝座,但却装出一幅推拒的模样……”萧睿突然冷笑道,“阿黛,你太会演戏了。起初,就连本官也被你迷惑了。后来,本官才发现,无论是你的父亲爨归王还是你的兄长爨崇道,他们的死亡,都是你在幕后操纵。”
“如果没有你的事先安排,爨崇道弑父的消息怎么能被死死压制了起来,而如果没有你的暗中挑拨,你的兄长和你的父亲又怎么会为了阁格玛而争风吃醋势同水火——不要否认,阿黛,你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不该留下阁格玛,你忘记了,她也是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凭借你的聪明和心机,你定然会给阁格玛安排一个不会引起南诏进兵的死法,但你却没有去杀她。”萧睿摆了摆手。
阿黛面色陡然一变,身形一震,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些都是阁格玛跟你说的?你怎么能相信那个无耻的女人!”
“呵呵,她跟你一样,不过,你是为了爨区,而她是为了南诏而已。”萧睿嘴角一晒,“你们俩个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阁格玛没有权力欲望,但你——阿黛小姐,你的权力欲望很重,从你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那便是我们大唐皇帝眼里……”
“不要否认。千万不要否认,阿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目标不止爨区吧。南诏人时时想要吞并爨区,可岂不知爨人的女王殿下也有觊觎南诏的宏伟志向。”萧睿沉声道,“想必,唆使爨日进疯狂攻陷安宁城的真正幕后主谋,应该是你这位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阿黛小姐吧。”
“阿黛小姐,我说得可对?”萧睿上前一步。
阿黛默然半天,突然昂起涨红的脸来,神色微微有些激动,“那老畜生不仅强暴阁格玛,还想对我下手,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难道不该死吗?至于……那么,我倒是想要请教萧大人,凭什么我们爨人就要接受南诏或者是你们大唐的欺压?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爨人就不能……”
“阿黛小姐,你不要激动。你做的这些,都与本官无关。我关心的是,你最好不要在本官面前玩这些很弱智的游戏——譬如这爨阿蒙吧,既然你早就想干掉他,又何必要暗中派人唆使他进攻安宁城呢?还得让本官跋涉数百里进入这糯族人的领地来,配合你演这一场戏。”
萧睿顿了顿,“不过,本官倒是很愿意陪你玩一次。”
阿黛面色陡然一变,抚在弯刀之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你将我骗到这糯族人领地来,莫非是……”
“阿黛,其实你很不错。”萧睿突然伸手抚摸了阿黛涨红的脸颊一下,淡淡一笑,“你是大唐皇帝御封的爨人女王、南宁州大都督,本官怎敢对女王殿下不利?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那你……”阿黛冷冷得甩了甩头,淡褐色的长发齐齐的甩向了脑后,妩媚的娇颜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阴沉。
“说了你可能也不相信,我是为了这糯族人的美酒而来。我非常想要尝一尝这糯族人的枸酱酒。”萧睿叹息道,“赤水河的东岸,那可都是盛产美酒的宝地。”
……
……
血色残阳,残阳如血。
赤水河东岸的芦苇丛里,一身鲜血的爨阿蒙恶狠狠地盯着对岸那并肩站立犹如一对情侣的男女,眼神中的仇恨光芒几欲要燃烧起来。他带着残兵投向了糯族人,可谁知糯族人根本就不肯收留他们,不但如此,还举全族之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爨阿蒙手下的残兵全部诛杀干净,要不是一个心腹的拼死护卫,爨阿蒙也逃不出来。
这一段赤水河虽然河流湍急,但却河面狭窄,宽约不过十数米。爨阿蒙躲藏在对岸的芦苇丛里,能清楚地看到萧睿和阿黛脸上那极其微妙极其动人的神情变化。他喉管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沉嘶吼,拼劲全身力气拉开了那张弓。
嗖!
离弦的羽箭带着爨阿蒙的熊熊怒火,掠过那湍急的河面,在血红色的残阳余晖下,裹夹起一股阴寒的风和水汽,向萧睿的胸膛飞射而来。
“不好,大人小心!”令狐冲羽首先发现了飞射而来的羽箭,但他离得远,即便是他全力纵身过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呼啸的羽箭一点点逼近萧睿的要害。
萧睿面色一变。
电光石火间,阿黛手中的弯刀弹射出来,将那充满仇恨力量的羽箭挡了一挡,身子也旋即护在了萧睿身前,但去势稍减的羽箭还是稍稍倾斜着向上飞射,噗嗤一声贯入阿黛的肩窝!
阿黛惨叫一声,身子往后倒去,倒在萧睿的怀里,带着飞溅的血光跟萧睿一起倒在地上。
……
……
赤水河畔,月光如华。在如华的月光下,河面上升腾起淡淡的水雾来,萧睿趺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怀中半靠着刚刚包扎完伤口面色有些苍白的阿黛,静静地聆听着耳边传来那阵阵湍流的河水声,以及怀中蛮女那微微的喘息和呻吟。
沉沉的夜幕下,令狐冲羽带着300羽林军士卒环环将两人团团护卫起来。
萧睿将目光从河面上收了回来,又望了望漫天的耀眼繁星,俯身下来看着美目微闭的阿黛,叹息一声低低道,“我以为你不会救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将我骗到这黔东糯族人领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萧睿,你就是杀了我,我们爨人也不会灭亡!”阿黛忍着肩窝处的隐隐剧痛,柳眉儿轻轻地皱着,嘴角浮起倔强的笑容。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来这黔东,是为了糯族人的美酒。至于你,是你非要跟来的,与我何干?”萧睿笑了笑,稍微活动了一下子,不想却因为他的挪动而牵动起阿黛的伤口,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狡猾的男人,你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阿黛咬了咬牙,“难怪先生说,唐人的心思、唐人的心机,远远比我们爨人复杂……”
“呵呵,我说的就是实话。”萧睿不愿意再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浪费口舌,只是淡淡一笑。
突然,阿黛挣脱了萧睿的浅浅的怀抱,翻身坐了起来,幽幽道,“萧睿,你帮我,只要你肯帮我们爨人强大起来,我们爨人……女人,金银财宝,你可以随意……”
萧睿一怔,嘴角玩味道,“论起财富,你们爨人并不比我强多少,我,大概可以算是大唐有数的几个富人之一吧——至于女人,请恕我直言,或许也就是只有你才能勾起我一点兴趣来。”
“你……”阿黛用手扶住伤口,胸前一阵剧烈的起伏,突然她垂下头去,“如果你能帮我——也许,也许我会献身给你……”
呃?萧睿哈哈大笑起来,缓缓起身大步离去。撇下阿黛一个人幽幽地坐在草地上,手抚着肩窝的创口,神色复杂地变换着,一如那夜空中那交替闪耀的点点繁星。
※※※
糯族人生活在黔东的赤水河一带,人口不过十万人,一如戎州的僰人。这样一个小小的部族之所以能偏安一隅,原因在于,是南诏与糯族人的领地距离太远,且中间还隔着一个爨区,而爨人因为要防范南诏北进,也无力扩张领土。所以百年来,糯族人在赤水河畔安居乐业,以酿酒为业,与邻近诸多蛮夷部族换取粮食和必需品。
糯人首领名叫归仁,归仁还有一个响彻西南蛮夷地区的名号:黔东酒王。也就是说,他不仅是糯人的王者,还是这一带的酒业老大。糯人所酿的所有出酒都需要运送到归仁手里,然后由归仁统一调配外销。
爨阿蒙突然带着一众爨人残兵逃窜到糯族人领地来,归仁在得知其是因为叛乱战败而被唐军追杀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召集全族的战士,用他们手里的长矛将措不及防的爨人残兵活活剿杀,最终只逃了一个爨阿蒙。归仁绝不会为了一个异族而得罪大唐官军。其实不要说唐军了,就算是阿黛手下的爨兵,他同样也得罪不起。
闻听唐军和爨人联军近万人在赤水河西岸,归仁脸色马上就变得煞白起来。一大早,他跪倒在糯族人信奉的河神庙外那一层层鹅卵石垒砌而成的祭神台前,仰天高呼道,“万能的河神啊,难道我们糯族人的末日到了?”
他的贴身侍卫,一个名叫逮旺的糯族壮汉,手里紧紧握着铁质长矛,沉声道,“尊敬的王,我们跟他们拼了!我们糯族人与世无争,如果唐人和爨人要侵占我们的家园,我们绝不能坐着等死!”
归仁霍然起身怒道,“闭嘴,你懂个甚?我们糯族人的力量怎么能与大唐和爨人相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逮旺涨红了脸,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尊敬的王……”
“你不要说了,带上几个人,随我一起去拜见大唐钦差大人和爨人女王殿下。”归仁眉头一皱,摆了摆手,率先行去。
……
……
萧睿望着眼前这个个头不高、身材矮胖的糯族人首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恭谨地在自己面前躬身下来,萧睿这才淡淡一笑,“归仁大人不必多礼,本官率军前来不过是为了剿灭叛乱的爨阿蒙而已,对糯族并无恶意。除此之外,本官还想品尝一下你们糯族人的美酒,呵呵。”
归仁面色一喜,刚要说什么,却见阿黛冷冷站在一旁,赶紧笑着上前躬身拜去,“归仁拜见女王殿下!”
“我可不敢当你这黔东酒王的大礼。”阿黛皱了皱眉,扫了萧睿一眼,“萧大人,我身子不舒服,先回营去了。”
望着阿黛婀娜而去的背影,又瞥见萧睿眼中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暧昧之色,归仁心头一跳,又躬身下去道,“钦差大人,归仁这就命人去取酒来犒劳大唐将士。”
没有人会相信,萧睿来此的真正用意确实是为了糯族人所酿的美酒。但萧睿却真真切切地是为酒而来,这糯族人居住的地方其实就是后世的茅台镇一带,所出的美酒正是后世闻名遐迩的茅台酒。
爨区距离此地不远,不过是数百里的路程,萧睿早就想到此一行,亲临其境尝尝这茅台美酒的雏形酒品。恰恰遇到这爨阿蒙叛乱,无意中倒是促成了他的行程。当然,他也曾动过借机干掉阿黛的念头,因为他越来越觉得阿黛这个女人太不简单,他隐隐觉得,在这个女人的领导下,爨人一定会强盛起来,没准就会是第二个南诏。
她的权力欲望深重,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她甚至不惜设计除掉了自己的父亲和长兄,尽管爨归王和爨崇道并不值得同情。但心狠手辣至斯的阿黛,却让萧睿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但这个除掉阿黛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转念一想,爨人要想强大到给大唐带来威胁的程度,那都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站在爨人的立场上,爨人渴望强盛渴望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生存空间,这也没有什么错。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潜意识里其实认为,不管是爨人还是南诏,抑或是眼前的这糯族人,他们都有生存繁衍下去的权利。
糯族人送来了一坛坛萧睿期待已久的美酒。他饮下一盏酒,久久的品味着,默然无语,只是嘴角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后世茅台酒那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清冽甘爽、回香持久的特点,在糯族人现在所酿的酒品中已经颇见了雏形。他感叹了一声,“果然是灵山秀水出美酒,这等具有灵气的美酒的确实是只有这里才能出产。”
糯族人居住的领地是一个盆地,终日云雾密集。夏日持续高温长达5个月,一年有大半时间笼罩在闷热、潮湿的雨雾之中。萧睿明白,这种特殊气候、水质、土壤条件,对于酒料的发酵、熟化非常有利,同时也部分地对酒中香气成分的微生物产生、精化、增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如果离开这里的特殊气候条件,酒中的有些香气成分就根本无法产生,酒的味道也就欠缺了。这就是为什么长期以来,后世茅台镇周围地区或全国部分酱香型酒的厂家极力仿制茅台酒,都不能成功的关键所在。
饮了三盏酒,萧睿几乎当即就下了一个决定。他要跟着糯族人合作,在此地设立一个酒徒酒坊的分号,将糯族人如今比较原始的酿酒工艺精化提高加以改良,然后大规模地量产此种美酒,将后世闻名海内外的国酒茅台提前推广向大唐乃至全世界。
“归仁大人!”萧睿招了招手。
归仁赶紧过来躬身道,“萧大人有何吩咐?”
萧睿笑吟吟的将自己的“用意”跟归仁详细的说了一遍,归仁不禁狂喜。他高兴的不是能跟眼前这位大唐贵人合作,也不是因为合作能得到多少利益,而是他懂得,一旦这位大唐贵人跟糯族人合作,这领地成为了酒徒酒坊的酿酒基地,无论是爨人还是南诏或者是其他的蛮夷,都不敢随意来侵犯了……这才是让黔东酒王高兴和意外的事情。
萧睿的赫赫威名和深厚的背景,早就因为安宁城的烈火焚城一战而传遍了整个西南蛮夷地区,天子门生、新科状元公还是大唐公主的驸马,这等背景雄厚的贵人可是一座巨大的靠山啊!归仁一念及此,脸上的恭谨之色越加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