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权贵名士眼前混了个脸熟,萧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其实心里非常厌倦。方才那艳舞的一幕,让他真正体会到了大唐的“淫荡”,他总算是明白:武则天何以能女子之身称帝、又何以能侍候完老爹又跟了儿子,而李隆基这个老扒灰就不用说了,公开强行霸占了自己的儿媳妇……这些乱伦的事儿一起发生在大唐,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时此刻,他这才明白,自己让玉环留在洛阳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而也是在此时此刻,他的心态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要想保护自己的女人和亲人,首先自己要强大起来,要有力量。否则,等突发性的灾难到来之际,自己岂不是眼睁睁地等死?
穿越以来的第一次,他对象征力量的权力和财富充满了异样的渴望。而也正因如此,他才耐着性子,一反常态地跟在李琦后面,逐一跟大唐的这些权贵们寒暄交集,要是往日,他断然是不屑于主动上前结交的。
人生就是这样,处处充满了变数和无奈。所谓一念可成佛,一念也可成魔。感受到生存的压力,为了日后的幸福生活,萧睿的人生哲学就在这一念间有了一个悄然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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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的转变,让萧睿再也不觉得这唐人饮宴的繁琐,反而是心平气和地旁观着,参与着,在旁观和参与之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自己的机会。
在日头有些西斜,琼林山庄里的侍女们又上了一遍果品和点心之后,这场烟罗谷例宴终于走向了高潮——斗诗阶段。长安上流社会的人都知道,玉真公主这烟罗例宴往往有选拔士子荐举的“使命”,凡是受邀而来的士子,只要能在饮宴上做出佳作且得到了在场权贵和玉真的赞许,便有了出头的机会。
当然,也就是有机会而已。最后能不能获得玉真的荐举,还是要看玉真的心情。心情好了,玉真曾经一次荐举了两名士子,当初的王维就是其一;而心情不佳时,或许几次例宴她也不会出头荐举。道理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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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杨洄在内,来自长安贵族家以及崭露头角的平民士子纷纷开始了自荐吟诗。过程也不复杂,就是或者由在场的名士如王维之流点题,或者自行命题应景,写好后交众人传阅,获得好评做多者可胜出。
不过这一次明显与往日不同。玉真安排人在场中放了一个木质的精美画屏,士子的诗作完成后可以悬挂张贴于其上。之后,众人开始点评,觉得那首诗最妙最佳,便在那首诗下面所置的陶盆中放红枣一颗。
这一次,王维等人并没有出题,任凭士子们埋首自行而作。玉真妩媚的脸上隐隐现着丝丝遗憾,她举行例宴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荐举人才,而是为了获得绝世的佳作来配乐编排舞蹈。至于荐举,那不过是一种“附加品”,也是一个吸引士子参与的噱头。不过,令她遗憾的是,连续两年了,如此频繁的例宴上,她并没有发现如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以及李白“奔流到海不复回”之类的极品佳句来。
待众士子都半是期待半是焦灼地将自己的诗作悬挂在画屏上,等待贺知章王维等名士们的点评。但参加今次例宴的士子才情着实有限,写出来的咏秋诗作皆非常普通,名士们兴趣索然地匆匆走过,手中的红枣三三两两地扔下,其实心里并不以为然。
夕阳完全沉下,场上宫灯四处点燃犹如白昼。一轮弯月悄然浮上夜空,玉真有些扫兴地仰头望月,淡淡道,“咏秋之作,还是要属王右丞的《山居秋暝》与《秋夜曲》为最佳了,数年光阴匆匆而过,至今再无人能超越王右丞,实在是令人嗟叹。”
王维淡淡一笑,“殿下过奖了。”
玉真回转头来,却见萧睿正独自一人闷头饮酒,而李宜则默默地跪坐在案几后面,俏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萧公子,尔才名远播,今日宴会何以不曾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玉真半真半假地说道。
“当日洛阳中秋月夜,萧公子一曲《望月》与李白相合名动洛阳,而洛阳的上元节之夜,萧公子也曾有佳作吟出,这些恍若昨日——既然适逢其会,萧公子何不……”李宜淡淡地说着,声音中充满了一丝丝的感慨,萧睿中秋月宴之上的狂放与潇洒,上元节之夜的从容与飘逸,至今都深深地镌刻在李宜的脑海之中。
萧睿起身向玉真躬身一礼,直觉一阵酒意上涌。方才士子们作诗斗诗的时候,他闲极无聊便自斟自饮,忆及前世种种,又想起今生种种,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搅动起来,竟然让他有了莫名的烦躁,不觉已经喝了不少酒。
“殿下,萧睿才疏学浅,不敢在三位殿下和诸位大人面前献丑了,呵呵。”萧睿强行压下那口酒嗝,撇头望见一个琼林山庄的侍女正手执圆扇站在一盏盏高起的宫灯旁边,明亮地灯光映照着她们的如花娇容,分明带出了几分春意。
“莫非萧公子今日不尽兴?”玉真妩媚的面容上柳眉轻皱,尽显中年美妇人的娇柔之色,只是这份娇柔让萧睿有些毛骨悚然。
“呃?”萧睿最终还是打了一个饱嗝。见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萧睿一时兴起,便摇晃着手臂,手指着一旁的如花侍女和各色宫灯,朗声吟道——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晚唐诗人杜牧的这首秋夕让萧睿在今晚吟诵出来,切情切景,倒也相得益彰。首先喝彩的是张旭,紧接着贺知章也拍手称赞,就连那沉默寡言的王维也目露赞许之色,向萧睿身上投过重重的一瞥。
李琦得意地拍了拍手,操着刚刚变过声来的大嗓门忽道,“玉真皇姑,我说如何?我看中的这萧睿,诗才绝不在贺老大人和王右丞之下,这才子酒徒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玉真轻轻吟了一遍,柔媚的眼中顿时变得火热起来,她急忙摆了摆手,她身后的那着道袍的明艳少女手执狼毫飞速地记下了这首诗。
“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择日不如撞日,玉真殿下甚喜歌舞,只是无绝妙相配的歌令……萧公子才华横溢,可否赐令一二?”玉真身后那明艳的道袍少女慢慢地走近过来,萧睿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轻轻退了一步。少女眉梢一跳,只是将那能融化秋水的炽热目光投射在萧睿微微有些涨红的脸上。
唐人所谓的歌令,其实说白了就是歌词。萧睿当日在洛阳剽窃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早已被长安的教坊司谱上曲子排成了歌舞。
萧睿咬了咬牙,借着酒意,一首白衣卿相柳三变的少年游脱口而出: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接下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睿已经俯身又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纵声放歌,将柳永那首著名的“雨霖铃”的后半段吟唱了出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
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
弯月如勾,月华如水。萧睿其行也癫狂,其情也迷乱,对于玉环的思念,对于前世的追忆,对于今生的迷茫,还隐隐有一丝对于未来的恐惧,都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他朗声而唱,也不管切景还是不切景,一股脑地借着吟唱发泄着自己内心深深地郁闷和无奈。
别看他在盛唐混得风生水起,但他宁可还是回去前世做一个自得其乐的品酒师。
“你醉了。”李宜轻轻柔柔地说着,探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萧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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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罗谷里的黎明来得很早。那一只只赶早的雀鸟跳跃在房屋之外的树枝上,发出清脆而独一无二的报晓声。萧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是强行将眼睛睁开来,见自己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榻上,盖着一床大花的丝缎锦被。举目四望,房中布置陈设极其华丽奢侈,就是颇有几分脂粉气。
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宿醉方醒的酒徒萧睿赶紧起身,发现自己是合衣而眠,这才松了一口气。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昨晚那个明艳的道袍少女闪身进来,望见萧睿已经起身,不由调皮地一笑,“醒了?我们的大才子?昨晚你纵酒放歌,吟唱出不少传世佳作,人却生生醉倒。”
萧睿尴尬地一笑,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惭愧。”
少女嘻嘻笑着,“谢我作甚?你该谢谢玉真殿下,你可是琼林山庄建成以来留宿的第一个男客,可见殿下对你的看重。哦,对了,我叫李腾空,家父李林甫,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