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章:皇帝,武夫

尉迟敬德今日的晨课终还是落下了,武夫们都被皇帝唤来了两仪殿。

“臣等,参见陛下。”

李世民笑容满面,摆摆手,“今日无君臣,只是老友相聚,勿要多礼。”

殿中左右摆好了矮桌,众人各自坐下,皇帝先看向了李靖。

自贞观十七年,李靖就以足疾为由,称病居守家中,他活的很小心,这些年来从不与任何人交集,尤其是军中之人。

堂堂一代军神,战场上杀伐果断无惧生死,到头来活的如履薄冰,也当算是可怜,说来,李靖之所以如此,还和李承乾有不小的关系。

李靖的嫡子李德謇,是李承乾的至交亲信,贞观十七年的事他虽未参与,但终究难逃牵连,最终被流放去了吴郡。

李靖在军中的威望本就高深,再加上他的功劳还够大,这本就算是危险了,结果唯一的儿子还沾染上了谋反,如此,只能是自困家中。

与李靖相同的,还有尉迟敬德,他的二儿子尉迟宝琪,也是李承乾的铁杆,和李德謇一样,都被流放去了吴郡。

从此也可看出,李世民原先对李承乾是寄予了多么深厚的期望,不然,怎会让他跟军中根基最深的几家扯上如此干系。

要知道,不管是李家还是尉迟家或者程家,这可都是李世民亲自推到李承乾身边的。

“药师,近来可好。”

李靖想要起身回话,但刚有所动作,就见李世民压了压手,他稍一迟疑,便坐着回道:“臣尚可,多谢陛下关怀。”

李世民苦笑一声,眼露追忆之色,“朕记得,武德元年,虎牢关之战,王世充十万兵马坚守关隘,鏖战月余,我军寸尺不得进,朕心生滔怒,欲亲率死士夜袭,你接连劝朕勿要冲动,朕置之不理,而后你竟当着全军将校的面,将朕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着,笑着看来,“药师,你可还记得,当日是怎么骂朕的。”

李靖心中唐突,也不知皇帝突说起这件旧事,是个什么意思,他当即起身,告罪道:“臣当年荒唐,请陛下恕罪。”

笑中苦涩更甚,李世民暗叹一声,“坐吧,朕说起此事,没有想怪罪你的意思,朕还得感谢你呢,当年,若不是你一番直言将我骂醒,我若一意孤行,怕是也没今日了。”

说着,又长叹一声,看看堂下众人,落寞道:“当年跟着朕南征北战的,如今就剩下你们几个了,我与你等即是君臣,也是生死兄弟,没有你等,也没有朕之今日,来,朕敬你等一杯。”

众人匆匆拿起酒盏。

一杯饮尽,李世民接着道:“药师,你一人居家中,也实在孤零,要不朕替你管个亲,你觉得朕之七妹如何?”

李世民的七妹,就是房龄公主,她初嫁给李渊的侄子窦奉节,后来不守妇道,出轨他人,贞观十二年和离。

为了维护天家脸面,只是说房陵公主和窦奉节不合,普通人并不知晓个中真相,但李靖是清楚的很的,那房龄公主和离之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在家中养了一大堆男宠,还时常派人四处搜寻俊俏少年郎,并且,还传出过将人玩死的丑事,这样的女子,李靖怎敢迎进家中,再说,他妻子虽已去世多年,可李靖还是忘不了发妻,并未有续弦的心思。

“陛下盛恩,臣感激涕零,但臣年事已高,只想他日和亡妻合葬一墓。”

拒绝,似在预料之中。

李世民未再多言,转而道:“既如此,那就让德謇回来吧,你终究这一个血脉,朕也不愿你们父子此生就这么两别,过去的事就让过去吧,德謇的差错就此免了。”

听得这话,李靖心头一热,眼前也不禁有了雾气。

自贞观十七至现在,五年,整整五年,他都快忘了李德謇的样貌了。

要说不思不念,是假的,要说不想让回来,也是假的。

他年事已高,身体江河日下,尤其是今年,李靖能感觉的到,体内有一种东西正在慢慢耗尽,征战沙场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若临终前无一亲侍候床前,实不免有些悲凉。

李德謇能回来是极好的。

“臣,替罪子,谢陛下隆恩。”

李靖哽咽的下拜。

李世民下去,亲自将他扶起来。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无言胜万语,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很简单,只需一个眼神,李世民便知李靖的忠,李靖便知李世民的真。

随之,皇帝看向尉迟敬德,在后者急迫的眼神中,李世民说出了尉迟敬德最想听到的话。

“敬德,你家宝琪也回来吧。”

“臣,谢陛下开恩。”

过去也将尉迟敬德扶起,李世民笑着坐回。

随后,又看向夔国公刘弘基。

这也是铁杆心腹,与李世民的关系非常近,史书中的记载,就八个字: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弘基,你儿仁实,今岁应有十七了吧?”

刘弘基起身应是。

李世民又道:“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赐昭武副尉,入右千牛卫,任备身,你觉如何。”

昭武副尉是散职,备身是正六品的武职,十七岁弱龄能得此,当是厚恩了,刘弘基自无二话,连连替子谢恩。

李世民接着看向程咬金,然后陷入短暂沉默。

这些年对程家,该赏的都赏了,一时倒还不知还能怎么赏。

思虑须臾,李世民开口道:“义贞,处默入金吾卫已有多年,朕看他也能独挡一面了,就入右武卫,任旅帅如何?”

程咬金想让程处默入十六卫不是一年两年了,不过,一直没个合适的机会,现在皇帝主动开口,他自是不会拒绝,当即笑呵呵的应下。

过后,李世民又对公孙武达等各卫大将军挨个降恩,待的示完好,皇帝开始将话题引向正题。

“今日朝会,青雀所奏你们是怎么想的,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不管是觉得好还是不好,朕希望汝等皆能无所顾虑畅所欲言。”

众人比较谨慎,一时无言,唯有程咬金,大大咧咧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捋着须道:“咱们都是生死之交,朕也不瞒你们,今日之前,青雀便跟朕通过气,经高德阳一事,朕觉科举确有弊端,这规矩是该变一变了。”

程咬金一听,当即道:“既然陛下觉得应该变,那俺老程肯定无二话,俺这心陛下是知道的,除了一个忠字再没别的。”

李世民笑着道:“你这老匹夫,心在你肚子里头,除了忠字还有没有别的,朕去哪知。”

“这简单,俺把心拿出来,陛下看看就是了,要除了忠字外还有别的,陛下就把俺这颗脑袋割去,当个夜壶使。”

说着,竟然真的开始扒拉衣裳,李世民笑着骂了几句。

经程咬金这一耍宝,气氛松快了不少,李世民的皇帝味也淡了不少,众人心中顾虑大减,相继表达起了意见来。

不管是或明或暗,几乎都表示支持,李世民心中大定。

虽说武人的支持对事情推行产生不了多大帮助,但他们的表态足可让人无一丝后顾之忧,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