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章:李承乾,瑞安,李世民

书桌前,李承乾正写写画画。

宋七进来,“殿下,外头来了一人,他姓杨,自称是程护卫的结拜大哥,想要见您。”

手腕一停,笔锋一顿,一滴墨落下,随着纸上泛起黑晕,双重剑眉不禁微微蹙起。

宋七偷瞥一眼,心中冒出两个字:认识。

“让他进来。”

宋七拱手退下。

随后,杨三刀快步进来。

李承乾斜扫一眼,林七心领神会,躬身作揖往门外去,大门外的宋七,看到站在门口把风的林七,心里头又冒出来两个字:有事。

“你怎么来了?”

“殿下恕罪,小的先去了昭国坊,但子明不在家,事情紧急,所以小的才擅自来了昭陵。”

李承乾将笔放下,并未说什么指责的话,虽然心中确有分恼怒,但人既然都已经来了,那再责备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杨三刀虽头脑简单行事冲动,但也不是不知利害之人,既然冒险前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让程良骏去了河南,他还没有回来。”先解释了一句,然后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三刀将马场着火和半路遇伏的事情一一讲来,说到最后,两眼布满血色,单膝跪下,“请殿下给兄弟们报仇!”

李承乾两步过去,亲自将他扶起,拍着肩膀道:“他们都是好汉子,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击中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杨三刀落泪道:“殿下,跟着小的从灵州来的兄弟,只剩下五个了。”

说完,再也克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承乾暗叹口气,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现在让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才是对杨三刀最好的安慰。

哭声传到外头,宋七耳朵动动,心中冒出五个字:关系不简单。

心中的憋屈随着眼泪释放出后,杨三刀擦拭去泪痕,咬牙切齿的道:“殿下,一定是崔家,一定是崔仁师干的。”

李承乾缓缓道,“不太可能是他,怕是其他人干的。”

杨三刀问道:“不是崔家,那会是谁?”

李承乾摇摇头,正如李世民之前所说,马场只用一场比赛,就让许多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长安城里头想置杜爱同于死地的人,怕是没一千也有八百,今日到底是谁的手笔,他也猜不到。

“慢慢总会水落石出的,你也别心急,让杜爱同将死了的那些兄弟好生收敛,派个人去灵州,一人家里给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在李承乾的眼里头,他们这些个糙汉竟如此值钱,杨三刀热泪盈眶,再摆道:“多谢殿下。”

李承乾接着道,“你过两天去趟人市,多买些护卫回去,记着,尽量挑塞外来的,或者是胡人,马场那边不用多管,主体都是砖石,他们想毁也毁不了,能毁的也就是包厢和后院的那几间房,烧了也不打紧,以后再修缮就是了,你们轻易不要再出去,他们比我想的还要疯狂狠辣,就算是不得不出去,也多带些人手,不要走偏僻小路。”

杨三刀将李承乾所吩咐的一一记下,而后请辞道:“殿下,那小的就回去了。”

“嗯,去吧,万事小心。”李承乾转身走回书桌,拿起笔正要继续写写画画时,脑中突的闪过一道光,急忙又唤住杨三刀。

“等等!”

杨三刀已到门口,闻言又折返回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乾神情肃穆,“你刚刚说,救你们的那队人,手里头有弩?”

“是,他们一露面,就先用手弩放倒了起码一大半的贼人。”

唐律疏议,令十六:谓甲、弩、矛、枪、具装等,依令私家不合有,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

弩是管制武器,除了军中之外,任何人不得持有,若私藏弩超过三张,就要流放两千里。

杨三刀说,救他们的人,约摸有十来个,十几张弩一旦被查获,是要处以极刑的,再说手弩这种东西,不是说搞就能搞的到的。

李承乾眉眼一沉,手中的笔不断滴着墨,他一动不动的,像是被点了穴。

杨三刀走至书桌前,试探的问道:“殿下知道他们的来路?”

李承乾没回答,反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有觉得被人跟着?”

杨三刀摇摇头,小心翼翼道:“小的没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怎么了殿下?”

“没事,回去吧,以后轻易不要再来昭陵,去找程良骏的时候也多留心着点身后。”

“诺,小的记住了。”

杨三刀抱拳离开。

林七随后进来,见李承乾神情凝重有些出神,他静悄悄的站到一旁。

过了会,突听的李承乾问道:“百骑会配发手弩吗?”

“角弩有一些,手弩小的没听说过。”

听到这个回答,李承乾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蹙着,显得心事重重。

驾~

杨三刀纵马掠过一个弯道,他的速度很快,如是一道疾风,卷的一旁竹林娑娑作响。

唳~

晴空之上,一只苍鹰发出高昂又响亮的尖啸,它的眼睛如利剑般穿透云层,紧紧盯着下方移动的猎物。

当摇曳的竹子渐渐平稳,一个黑衣骑士又卷起一股风来,娑娑之音再次响起,杨三刀没注意到上空的苍鹰,也没发觉到跟在身后的黑衣骑士。

入夜,太极宫东边一处矮小又简朴的房间里,一道人影在油灯下走来走去,像是屁股长了疮似的,一点都坐不下来。

瑞安很心急,一天过去了,那伙人始终没个信,到底得没得手的,好歹递个话来才是。

落日之后,他按耐不住,派了个心腹出去打探,可眼瞅着都快两个时辰了,去打探的心腹也迟迟不见回来。

这让瑞安更是急上加急,脑中不断蹦出各种杂乱的想法,嘴角都起了个水泡。

“干爹!”

一声叫唤,出宫打探消息的心腹,终于是回来了。

瑞安飞跃过去,急头白脸的问道,“怎么样,他们得手了吗?”

“干爹,马场是得手了,火烧了整整一天,直到快要宵禁了的时候才被扑灭。”

瑞安不耐烦打断,“说那姓萧的,他到底死没死。”

“按照干爹说的,儿子出宫后,先去了他们的老窝,但一个人都没有,然后儿子又去了升平坊,萧家院里头有做法事的声音,但那姓萧的死没死,儿子实在不清楚。”

瑞安急道:“他们的老窝,一个人都没有?”

“是。”心腹点点头,小心翼翼道:“儿子还等了会,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但一个人都没看到。”

瑞安踉跄后退一步。

看来,那伙人必然是失手了。

不然,如果得手了,就算不来给自己报信,也定会在老窝老老实实的等着自己上门。

他可还捏着尾款没有付呢,这些个刀口上舔血的人,图的就是一个财字,他们属于是宁死也不可能丢了钱不要的主。

如今老窝一个人都没有,这怕是让人直接给一锅端了。

“废物,一群废物!”

瑞安气的跳脚。

心腹惴惴不安的站在一旁。

一番大发雷霆后,瑞安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道:“这可怎么是好,只剩明儿一天了,那姓萧的不死,太子怕是真的会弃了我,没了东宫为依仗,不说别人,那张阿难定会立即置我于死地。”

后脊传来寒意,瑞安不禁打了个冷颤。

心腹好心宽慰道:“干爹,您不用如此慌张,太子怎么会真的弃了您呢,这宫里头的许多事情,他还指望着您给操办呢。”

“你懂什么,太子可是个心狠无情的人,姓萧的不死,太子就会觉得咱无用,连个贱商都收拾不了,养狗就是为了看家护院,要是看不了家护不了院,只能是杀了吃肉,这宫里头想攀附东宫的人,如过江之鲫,没了咱还有下一个。”

瑞安说着眼中涌出浓浓的惊恐。

心腹嘴一闭,也不敢再吱声。

过了会,突听的道:“你去,明日你去杀了那贱商。”

心腹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瑞安两眼猩红,如是疯了的红牛,他吓得一激灵,两腿一软,跪下哀求道:“干爹,杀个鸡儿子都不敢,我哪有杀人的本事。”

瑞安愤然而起,一脚踹在肩头上,心腹向后一个趔趄,而后匆匆爬起,眼泪鼻涕一同流,哭求着道:“干爹息怒,干爹息怒。”

“什么事都办不了,咱要你有什么用。”

瑞安拳打脚踢,蛮横的发泄着心中火气,心腹护着脑袋,不断的哭求着。

这时,另一个太监进来。

瑞安眼中冒火道:“谁让你进来的!”

这太监直接跪下,战战兢兢道:“干爹,昭陵来了信。”

这封信,自是宋七送来的告密信,他说晌午过后,昭陵来了个姓杨的,自称是程良骏的大哥,李承乾和他在屋子里密语了小半刻,期间还传出了哭声。

瑞安看完之后,来回踱步两圈,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转露出几分喜色来。

他有了一个主意,一个绝佳的主意。

比如,是不是可以给李治讲一个故事,一个足够震撼到他,足够让他看重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这么讲,姓萧的这贱商,其实是李承乾的人,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倚仗,所以他才敢跟崔家过不去,所以才敢将李治买马的事情散布出去,所以才敢大张旗鼓的去击登闻鼓。

今天马场被烧,姓萧的被伏击,他十分害怕,所以派人去昭陵,给李承乾报信。

如此,这姓杨的来历也清楚了,这个故事的逻辑性也完整了。

借用这个故事,即可以向李治证明自个还有用,还有被驱使的价值,同时,亦可还向李治表明,之所以屡屡在这贱商手上吃瘪,不是他太没用,而是有李承乾这个狡猾的狐狸在背后作怪。

毕竟英明神武如李治,对上他那位大哥都占不了上风,更何况是他这个愚笨的奴婢了。

至于说,去昭陵的那人到底什么来路,他跟李承乾又是什么关系,那姓萧的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是李承乾的人,这些通通都不重要,能蒙混过李治,能度过这一劫,才是真的。

瑞安迈步往外去,他想要去东宫,可等到了门口,看着悬挂在夜幕上的半轮弯月,却是又停下了脚步。

现在差不多快过子时了,李治估计正在熟睡之中,这个时候过去,将他从热被窝中唤起,怕是免不了要先被骂上一顿。

罢了罢了,好饭不怕晚,明儿过去也不迟,刚好他将这故事,再好好的润一润。

瑞安想着又转身回了屋内。

不觉间,一抹鱼肚白划破天际。

今儿要上早朝,李世民睡眼惺忪的从床榻上站起,徐慧紧接着从榻上下来,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服袍,亲自给李世民穿衣。

“这种杂事,让他们来做就是了。”

听到皇帝这话,张阿难立马上前,“娘娘,奴婢来。”

徐慧不为所动,笑着道:“臣妾还未进宫,入阁在家中时,阿耶每日早晨去衙门,都是阿娘亲自给穿衣的,阿娘教导臣妾,说日后出阁嫁人了,给夫君穿衣这种事,一定要亲自来。”

李世民不解,问道:“为何,朕记得你娘出自江夏黄氏,也是名门望族,自小定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缘何心甘情愿的做这种婢奴该做之事。”

徐慧笑的更甚,“阿娘说,天天给夫君穿衣服,他便自知你的辛苦,要是哪天有其她女子脱他衣服时,他便会想起家中妻日日夜夜给他穿衣的画面,说不准就会心生愧疚迷途知返。”

李世民哈哈一笑,“你阿娘可真有驭夫的手段,下一次她来长安之时,你可让她去房家坐坐,房玄龄那恶妻,也是有手段的很,她们二人可互相交流交流。”

徐慧嫣然一笑。

随即,收拾妥当的皇帝,乘着步辇,在太监侍卫的前拥后簇中,迎着一缕明亮的霞光,向着太极殿去。

文武百官早已就位,等到李世民屁股往御座上一放,群臣共同躬身唤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笑着虚扶,“众卿免礼。”

群臣缓缓起身。

李世民粗略扫了一眼,问道:“高卿怎么未来?”

“回陛下。”民部侍郎柳奭站出,“高尚书今日不适,告了病假,令臣汇禀民部诸事宜。”

“嗯。”李世民颔首,“卿家讲吧。”

柳奭暗自清清嗓子,开始汇禀民部负责的各项事情近日的进展,主要说的还是修路的事情。

“陛下,自仲月动工以来,各地总计征召民夫二十三万人,至今总耗费为十二万六千八百三十二两,至昨日为止,已竣工的县有三个,修缮里程为六百二十七里,按照当前的进展,在入冬之前,必可如此完工……”

柳奭侃侃而谈,他吐字清晰,语气不急不慢,对于各项数据皆都聊熟于心。

“柳卿,渭县总共征召了多少民夫?”

皇帝突然开口询问,柳奭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特地在考校他。

压下心头欢喜,柳奭不急不慢道:“回陛下,渭县总计征召民夫两万七千余人。”

“渭县从动工到完工,总共用了多少时日?”

“回陛下,两月另一十二天。”

“渭县总耗费多少,当地县府摊派多少,民部拨款多少?”

“回陛下,渭县总耗费一万八千六百九十三两纹银,当地县府摊派六千二百多两,户部拨款一万两千余两。”

这是李世民和柳奭之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君臣对奏,对于柳奭的表现,李世民很满意,他赞赏的点点头,不再询问什么,柳奭接着汇禀,等他说完之后,兵部尚书豆卢宽紧接着站出。

随着天下承平日久,兵部的事情并不多,豆卢宽主要讲了讲在军中推广新式急救法的进展,还有辽东的李绩近几月对高句丽侵袭的效果。

待豆卢宽站回位置,工部的阎立德还有礼部的唐俭相继出列。

阎立德说的也是修路的事,工部主要负责施工技术和原料筹集等工作,这都不是太过要紧的事,所以李世民也是挑着捡着随意的听听。

礼部最近都在抓紧筹备九月的科举,为国遴材是大事,李世民听的十分认真细致。

唐俭汇报完后,接着就是刑部尚书张亮,刑部没什么能拿的上台面的事,所以张亮没多说部里的事,只是一个劲的宣扬着当前天下是多么的清明,犯罪率是多么的低。

“陛下,近三月天下各地汇承至刑部的司案,不过堪堪百起,天下百万户,犯罪者如此之少,足可证明当前人人富足,百姓安居乐业,故行恶事者甚少。”

“此皆有赖于陛下之贤明,圣人有言,天子圣明,天下清正,今四海皆祥和,皆是陛下文治之功,臣为陛下贺,为社稷贺,为万民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世上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当皇帝的,更是最为喜欢听好话的。

张亮一番马屁,惹得李世民笑呵呵的。

“天下安稳,非朕一人之功,也皆仰赖诸卿幸力,朕冀望诸卿,能再接再厉,我等君臣协同一心,造个煌煌盛世,造个大同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今儿这早朝就算结束了,百官们各回各的衙门,李世民也往两仪殿去。

坐在步辇上,被太监抬着走了一段,李世民突然又让他们停下。

从步辇上下来,皇帝背着手,脸上带着微微笑容,悠哉悠哉的走在最前面。

众侍卫和宫人,落后几米跟在后头,张阿难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侧。

走出没几步,李世民突然说道:“之前高明说,让朕多走一走动一动,说能促进什么血液循环,对身体好,别说,这走几步,走几步,确实感觉这老胳膊老腿的松快了不少。”

张阿难笑着道:“陛下龙精虎壮正是盛年,那算得上老胳膊老腿。”

李世民呵呵一笑,“老了老了,尤其是前两年,朕都感觉快要大限将至了,幸好高明给朕指出了金丹之害,要不然,朕怕是难以像现在走的这么轻快。”

想起吃小药丸的那些日子,李世民心里头不禁又憎恨起了道士,气愤的骂道:“朕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竟然弄出些毒物给朕吃,每次还跟献宝似的,糊弄朕还对他们大加赏赐,这些个该死的东西,当时一刀砍了他们,真是便宜了他们,就应该千刀万剐。”

皇帝气呼呼的,张阿难也不敢再接话茬,低着头静静听着嘟囔咒骂,一直骂到两仪殿,这才算是作罢。

也许是骂的太多口干舌燥了,进殿刚刚坐下,李世民就催着去泡茶。

张阿难端着茶壶,从两仪殿中出来,准备去侧殿泡茶。

这时,一个面容冷淡孔武有力的太监过来,到了跟前,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而后上前一步,俯身在张阿难的耳边,一番低声密语。

张阿难脸色变变,轻声说道:“盯紧些,万不能让他受到什么侵害。”

身强力壮的太监点点头,而后又是一揖礼,随即转身离开。

端着刚泡的茶进来,李世民正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折子。

张阿难一边倒着茶,一边小声的道:“陛下,昨日那杜爱同,出了点事。”

“什么事?”

“他的那马场,昨日突的起火,杜爱同从家中去往马场的路上,在经过仁礼坊时,被一伙歹人埋伏。”

李世民将手中的折子放下,“他没事吧。”

“盯梢的人及时出手,杀退了那些贼人,他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跟随的护卫死了不少。”

“谁干的?”

张阿难低着头,“据抓住的贼人交代,是内仆局一个太监买通的他们,让他们放火烧了常乐马场,再在仁礼坊伏杀杜爱同,丽竟门已经拿了内仆局的那太监,他交代,说是……”

故作犹豫了下,张阿难压低嗓音,“说是瑞安交代他去办的。”

李世民的眼中顿时闪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