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殿偏殿,杨广正在和重臣们议事,忽然看到杨集和萧璟和萧珣闯了进来。杨集礼也不行,怒火冲天的向杨广的说道:“圣人,我与你说。我爹虽然叫杨爽,可我杨集现在很不爽。这场战争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如果不打,我他Nd的改名为杨不爽。”
情绪是可以感染人的,哪怕再理智的人,一旦到超乎底限的事儿,也会失去理智,萧珣也是如此,他听了杨集的话,立刻叫嚣道:“圣人,算我一个,我也很不爽!”
大隋君臣听得面面相觑,完全不知他们发什么神经,也不知他们究竟要搞什么。
萧玚看到杨集和萧珣完全失了智、完全不像正常人,他赶忙定下心神,向看似冷静的萧璟问道:“兄长,你们不是去外头吃饭了吗?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璟将事情的缘由大致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失智,主要是太气人了!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去杀人。”
大隋君臣听罢,全都惊呆了。
大隋纵横四海、唯我独尊,是前所未有的强盛王朝。自立国以来,大隋军队北伐突厥汗国和大湖区鲜卑慕容、南歼南陈和林邑、西击吐谷浑,东征契丹、高句丽……鲜有败绩,全国上下早已通过一场又一场干脆利落的大胜养出了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傲骨。
而东\/突厥不过是大隋养出来的狗而已,两边哪有什么邦交?东\/突厥又有什么资格与大隋相提并论?至于那些突厥人,说好听一点,是使臣;如果直接的说,则是狗腿子的狗腿子。谁能想到大隋官员兼名将后裔竟然对突厥人卑躬屈膝、欺压国人?
“这事虽然可气、可恨,大王杀了那些丧权辱国的混蛋也没错。可是好像与突厥无关吧?”长孙炽目光看向杨集,问道:“大王,你以为呢?”
闻言,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杨集。
通过萧璟的陈述,他们都觉得突厥人在这场闹剧里的表现无法挑剔,而他们对歌女舞女的维护,反衬出了贺娄复等人面目可憎。朝廷无论如何惩罚丢失国格的贺娄复等人都无过;但是迁怒到突厥人、突厥,那就有些过分了。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场战争我打定了。”杨集不吃他那一套,向杨广说道:“我不要朝廷出一兵一卒、一颗米,我只要带上凉州军就能灭了东\/突厥。另外再把齐王和杨恭仁、宇文化及、侯莫陈yi、独孤怀恩等等纨绔子弟给我。”
“这些纨绔子弟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他们祸害人的本事,绝对天下无敌,只要朝廷把他们交到我手上,我要以变废为宝,给朝廷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
众人听得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杨广的面色却是相当严肃,他定定的看着杨集半晌,忽然起身说道:“金刚奴,你很不对劲。”
杨集诧异的看着杨广,反问道:“我正常得很,怎么可能不对劲呢?”
杨广面露思索之色,缓缓的说道:“你作为常年率军作战的统帅,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你都保持统帅应有的统帅特质。你不应该这么容易暴怒,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推翻之前定下的符合大隋利益的战略。”
众人听到杨广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杨集这段时间确实不对劲,他这段时间最大的特点就是冲动易怒,大家本来以为他是吹毛求疵,然而好像不对啊!
停顿了一下,杨广下了结论一般的说道:“所以,你极可能患上了伱以前说过的战后综合症。”
杨集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当他仔细一想,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他出仕以来,一直以战争为生,每场大战都是在异域他乡作战,而且每一次都是以少击多,所以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据说有些心理脆弱的士兵绷得太紧、因为不到找发\/泄的机会,愣是把自己憋成了十分好杀、十分暴戾的疯子。
他每次都是一军主帅,承担的压力自然比所有人都多。每次凯旋归来,又和朝臣、世家门阀明争暗斗,其中的压力比打仗还要大了无数倍,如此细算下来,他这些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好生休息、没有好生放松过。
而这次回来,他过得比任何一次都清闲;可是忽然这么一闲下来,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焦躁因何而来,总之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旦遇到不顺眼之人,就想将之打一顿。
想到这里,杨集心头有些发毛了。
“圣人,何为战后综合症?”杨雄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也不清楚!”杨广摇了摇头,说道:“这还是金刚奴与我说的。”
“有些类似于营啸!”杨集说道:“军人以杀伐为生,将士们所处环境高度封闭,再加上严格的军法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士们的精神时刻保持高度集中,以免触犯军法。行军打仗之时,将士们生活四周皆敌的军营之中,精神更加绷得紧紧的,将士们的情绪被压抑久了,最终会因为紧张、焦虑、压力而失去理智。有时候甚至因为有人说梦话、有人敲战鼓,都有可能引起所有士兵失控,然后疯一样的自相残杀,殴打和撕咬其他人。”
杨集也没有讳疾忌医,转而说起了自己的状态:“我的情况有点像那些士兵,以前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之中,骤然停下来,便有一种无所适从、莫名其妙的焦虑感,所以今天一受到那些狗官刺激,便有些失控、失智了。”
一经杨集如此说,众人大致明白了过来。在他们的生涯之中,营啸其实并不罕见,只不过规模比较小、影响也不大。
然而他们看向杨集的目光却都充满了警惕。因为这家伙本来就惹不起,而且相当能打;假如在他失控的时候惹火了他、被他砍杀,简直就是白死。
裴矩叹了一口气,关心的问道:“卫王,你的问题严重么?”
“应该不严重!”杨集说道:“其实仁寿三年我在大兴城也失控过一次,后来被滕王给打晕了,之后就没事了。这一次应该很快就恢复过来。大家不要担心。”
呵呵,不担心?不担心才怪!
他们都觉得杨集现在把这事给说了出来,等于是给自己添加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以后他如果因为看某人不顺眼而将对方砍死,好像也能把责任推到那什么“战后综合症”。
太危险了,惹不起啊!
杨广见到杨集表达清楚、正常无比,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想了一会儿功夫,他吩咐道:“出于谨慎考虑,以后你上朝,暂时不要佩剑了!”
大隋尚武之风极重,佩刀佩剑是时尚、风气,官员参与朝会和上职之时,都可佩刀佩剑,即便是苏威等等文官也会配皇帝赏赐的玉具剑上朝。
所谓玉具剑,就是在剑柄与剑鞘上镶嵌上饰以美玉,分为玉首、玉格、玉璏、玉珌部分,统称为玉剑饰,在玉剑饰的宝剑装饰最为豪华高贵的剑,帝王官员上朝或平时都佩带以示尊贵身份。
“喏!”杨集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杨广沉吟半晌,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找事做,最好是去军营走走。说不定在军营中睡上几觉就好了。”杨集思忖片刻,说道:“不是有新兵吗?我去练练好了!”
“你去练兵那是再好不过了。”安排好杨集,杨广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开始说起自己对那场闹剧的看法:“你这次虽然不经审问,私自杀了几名狗官,但此事有关大隋尊严荣辱,且在大是大非面前稳住神、站住脚,当得起我大隋男儿之称!”
杨广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最厌恶那种在窝里耀武扬威、却在异族面前卑躬屈膝的狗贼。然而贺娄复等人却做出了这等有失国体之事,这简直是触到了他的底线。所以杨集的表现令他十分满意。
他这一杀,杀的不仅仅只是那几名狗官,而且还是代表朝廷在突厥人和看客面前拾回国格、代表朝廷向不良风气宣战。若不当众施以辣手,突厥人和看客、以及事后知晓的百姓怎么看待朝廷?他虽然不能赏杨集,却也不会因此而将他惩罚。
说到这里,又向宇文弼和史祥吩咐道:“宇文卿、史卿,礼部、鸿胪寺专门负责对外,每天都和大量异族使者有所接触,在这其中,肯定还有类似贺娄复的官员。你们以此为例,纠正礼部、鸿胪寺不正之风,若有人犯下同样过错,依罪重惩。”
顿了一顿,杨广又说道:“交待下来。礼部、鸿胪寺以后接待和面对异族使臣之时,虽不能作威作福、恶意刁难,却也不以丢失国格、低三下四,最起码,也要做到不卑不亢。一旦异族使臣与我大隋子民发生冲突,官员务必站在大隋子民这一边。至于是非对错,事后再说。总之,我大隋子民就算是错的,官员也要加以维护;若不然,朝廷和百姓要他们做什么?”
“臣遵命!”宇文弼和史祥起身应命,宇文弼犹豫了一下,拱手询问道:“圣人,贺娄复应当如何惩治?”
“哼!”杨广冷哼一声,向宇文弼说道:“贺娄复将我大隋的脸面都丢光了,念他是贺娄公之后,且饶他一命。将他一应官职尽数削去,贬为平民,举家流配岭南,子孙后代皆不能入仕为官。其他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此作罢。”
“臣遵命!”宇文弼肃然应是。
“突厥的使者呢?他们现在在何处?”杨广又向杨集询问道。此事虽然与几个突厥使者没有多少关系,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适逢其会的受害人而已,可他心里也很不爽。
况且杨集是大隋的亲王、尚书令、宰相,他的话几乎是代表了大隋,如今他已经把狠话摞出去了,朝廷如果没有半点作为,实在太丢人了。
这个人,他丢不起。
杨集说道:“他们与贺娄复一起,被我的随从押送去洛阳县县衙了。”
“嗯!”杨广点了点头,转而又向史祥说道:“史卿,你使人将那几名突厥人带回鸿胪寺,不仅要好生申饬这几人,更要让他们把话带回突厥,让他们告诉那个阿史那·咄吉:突厥在我大隋面前必须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若是阿史那·咄吉胆敢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我大隋雄师亲自前去教他做人。申饬完毕,立刻将他们与康鞘利一起轰走,而阿史那咄吉所请之册封,我大隋不答应。”
“另外,让阿史那·俟利弗设、阿史那·咄苾的使臣参与明天的早朝,明天我应他们之所请,正式册封阿史那·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册封阿史那·咄苾为颉利可汗;同时将启民可汗曾经用过的突利可汗之名、册封给其五子阿史那·叱吉设。”
启民可汗的三个儿子尽皆遣使南下,每个人都请求大隋王朝册封,好让他们借大隋之势、“正统”之名统御突厥,震慑另外两个兄弟。
杨广为了挑起三人的纷争,本来打算将三人一起册封,可是身在并州的长孙晟来信说阿史那·咄吉实力强悍,他已经成功的接管了启民可汗嫡系之军,此军的战斗力十分强悍。而阿史那·俟利弗设虽然旗帜鲜明的反对自家兄长、他的大军看似很多很强大,可实际上都是由各个部落凑成的乌合之众,若是真打起来,根本就不是阿史那·咄吉的对手。而老三阿史那·咄苾虽有自立之心,可是他的态度暧昧不明,如果阿史那·俟利弗设败得太快、或者开局不顺,他绝对跟着阿史那·咄吉进军。
大致介绍了突厥局势,长孙晟又在信的最后建议杨广不要册封阿史那·咄吉,从而使他失去名分和“大义”。而阿史那·俟利弗设要是有了大隋册封,一些跟着咄吉的部落也将因此采取观望态度。
至于阿史那·咄苾,他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之徒,一旦接受了册封,就能光明正大的拒绝身为“反贼”的咄吉。即便他明明想帮,却也会因为同为大隋藩属的缘故,而不敢出兵讨伐阿史那·俟利弗设。
最后的阿史那·叱吉设虽然是咄吉忠诚的小跟班,可是咄吉看到他有了突利可汗之名,又见另外两名弟弟反了、观望了,肯定也不敢相信之。
如此一一减下来,咄吉的势力和实力少说也要少了一半,日后在与俟利弗设交战之时,也不再具备优势。
杨广对于长孙晟的建议,十分赞成,然而阿史那·咄吉毕竟是启民可汗的长子,而且又是启民可汗临终当众传位的人,所以他虽然不想封,但却缺乏不封的借口和理由。
今天的闹剧,正好给他一把借题发挥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