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瓢泼大雨尽情倾洒在东北大地。暴雨持续没有多久,浿水平原就变成了蓄满水的池塘,直到第二天大雨停止,积水才慢慢排走,露出了满是泥泞的地面。
在这个天色阴沉的早上,浿水洪水涛涛,江面上的水汽灰蒙蒙一片,大隋水师的战舰逆流而上,舰队千帆竞发,声势浩大。
船队延绵十多里,并以作战的队形逆水而行,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就仿佛是从大海北上的巨龙在大江中遨游一般,两岸到处是大片的农田和村庄。
这里是浿水冲积平原,土地肥沃、河流纵横,自古便是高句丽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不时可以看到一片片树林点缀在平原之上。
此时已是大业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挟裹着雨点的河风吹在脸上,稍觉清凉。在一艘五牙战船之上,东征军主帅杨集甲胃俱全、腰挎槊头一般的麒麟剑,目光深邃地凝视前方水面。
杨集不会打水仗,之前就把水师尽数交给周法尚和裴矩了,可他毕竟是大隋顶级大将,而杨素、高颎、裴矩、史万岁、杨纶、周法尚、杨义臣等顶级名将都精通水陆之战,若他一点都不懂水战,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以后要是遇到水战而身边又没有会水战的人才,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自己在长安城没事可做,而平壤城又有一大堆名帅名将在盯着,于是杨集昨天便来水师这边观摩和学习了。他也不要求自己成为水战大帅,但最起码要懂。
身边除了杨静、杨善会、凌敬、裴行俨、薛万淑、朱粲等人以外,还有杨演、杨钢、杨师道、杨知运、杨知亮、杨纶异母弟杨勐、杨义臣之子杨全忠、外甥宇文协和宇文皛、内侄萧镌和萧鉴。
当这些人聚在一艘战战之上观摩和学习,大有曹洪、曹仁、曹纯、曹真、曹休、夏侯敦、夏侯渊等曹家大小将领的既视感。而在这个宗族大过天的时代,这些人多数将来都是杨家安身立世的本钱,再等五六年,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看着他们,杨集心中竟然有了“吾家子弟兴盛矣”的感慨。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末将参见大王!”
杨集回头看去,见是周法尚的小儿子周绍范、侄子周绍则在向自己行礼,其周氏兄弟身后还跟着十多名士兵,于是便笑着说道:“周将军免礼。”
周绍范和周绍则今年刚及弱冠,身材消瘦高挑,兄弟二人的黝黑的俊脸充满了勃勃英气。由于周家几代人都是水战高手,当周法尚出任北方水师都督的时候,便将成功的周家子弟尽数带在身边,而周绍范和周绍则之所以与杨集同船,是负责为杨集等人讲解水战的一些常识。
不过周法尚派子侄来讲解的主要原因却是让子侄向卫王系、杨氏集团靠近,毕竟这艘船上有杨集和很多顶级人物子弟,他的子侄要是能够抓住这个天赐良机,与杨集或是其他人结下一份善缘,那么日后绝对可以少奋斗很多年。
周绍范从一名士兵手上接过一领带帽斗篷,上前向杨集说道:“大王,雨势越来越大了,末将已将斗篷带了来。”
“多谢周将军!”对于周绍范的好意,杨集也不刻意拒绝,更何况他此时又不是主将,没必要故作姿态,接过斗篷便穿戴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道谢接来穿上。
杨集回想起平壤城的情况,问道:“周将军,你认为我们能不能无声无息抵达平壤城?”
“不可能的!”周绍范摇了摇头,说道:“浿水两岸人口密集,其中难免有些细作,此外,高句丽人还在两岸设立了许多烽火台,只要我军沿江北上,高句丽肯定点燃狼烟示警。”
在周绍范说话之时,杨集便看到北岸一群骑士跟着船队奔跑,而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石制哨塔,哨塔高高矗立在北岸,可以把浿水江面尽收眼底,而隋军这支浩浩荡荡的舰队根本不可能逃过哨塔上的士兵注视。
周绍范也发现了这座哨塔,他走上前来,介绍道:“大王,据附近的百姓说,这些哨塔战前还没有,后来听说我军水师攻克大行城、龙骨城等沿海城池,高句丽这才沿江修建了三十多座烽火台。”
话音未落,只见哨塔之上有三柱烽烟冲天而起,不远处三柱烽烟呼应。
杨集凝目前视,心知用不了多久,高句丽水师和平壤城就会得到隋军水师北主的消息,而水战很快就会发生,他又周绍范问道:“这里距离平壤城还有多远?”
周绍范在这边区域呆了很长时间,对这里十分了解,闻言便答道:“大王,约有五十里左右。我军现在是逆水行舟,且洪水滔滔,所用时间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嗯!”杨集点了点头,神情轻松的说道:“平壤城城门被积水淹没,开都开不了,城中士兵即使出来了,也有陆上军队对付,所以水师以歼灭敌方水师为主,早晚都无所谓。对了,高句丽水师约有多少兵力?”
“应该还有三万人左右。”周绍范答道:“敌方水师本来是部署在浿水入海口的椒岛,长口港、牛山港一带,当时的兵力和渔民累计起来当有五万人左右,可是他们船只太小,不仅承受不了大风浪,而被我军部署船上的投石车砸了一顿以后,便放弃了入海口,龟缩入江。”
看了杨集一眼,周绍范又说道:“敌军人数虽然还是比我军多,可是水战与陆战截然不同,船只一旦被摧毁,船上士兵再多也没用。士兵落入水中,基本上是没救了。”
杨集又问了一句:“我军船只多、船只大,这种逆水行舟的处境之下,我军有危机吗?最大危机又是什么?”
“危机当然有。”周绍范沉吟半晌,说道:“敌军船只不如我军大,但是他们却占了上游之利,可以把一些小船、木排绑在一起,然后顺游而下,一排一排的撞击我军船队。”
“船只漂浮在水上,根基不稳,要是力量不如上游的拦截物,船只先是停止不前,接着是顺游而下,将后面的船只挤作一团。这个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因为对方既可以纵火烧船,也可从两岸发射投石车。”
“不过周都督已经有了准备,其所摆出的齐头并进之势,便是让诸多船只一起承受上流拦截物的冲击力,一旦两边相持在一处,那么黄龙船上的拍杆便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了,侧后方的战船则是发射石块,将前方缝隙中的知军船只砸碎。”
“原来如此!”杨集这才明白周法尚为何摆出“▼”阵容了,他又问道:“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危机?”
“没有了!”周绍范摇头道:“我军战船是优势是敌方无法想象、无法比拟的。只要我军抵住上游的拦截之势,就能一路走一路砸、一路放箭、一路发射石头。”
说着,他又解释道:“周都督说我大隋的造船术超过高句丽几百年时间,这是高句丽怎么学也学不来了的技术。既然我军战船高大又厚重,而且还不怎么怕火,那就横冲直撞好了,根本就用不着玩那些没有用的花哨。只有船只小、船只少的势力,才会上窜下跳的玩弄花哨技巧。”
杨集愣了一下,笑着说道:“简单直接又粗暴、蛮不讲理。?”
“正是如此!”周绍范点了点头,说道:“水军作战之时,四周是茫茫江南、海面,所以水面上较量远比陆上简单、残酷,远比陆上作战讲究装备优势。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水军并不存在反败为胜的道理,而弱者无论怎么玩,都改变不了装备上的差距、失败的命运。”
杨集细想之下,还真是如此:陆上的弱者还能用偷袭、夜袭、水淹、火攻等等办法反败为胜,可是水面之上,所有这些都没用。除非是自己犯浑、或者有内奸、或者倒霉的遇到大风浪!
“大王,敌军水师好像出现了。”旁边的裴行俨忽然来了一句。
杨集目光从岸边移向正前方,只见前方水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当!当!当!”的示警钟声从前方战船敲响,而战船上的杨集亲兵纷纷从船舱里奔了出来,不过尽管他们骁勇善战,但是在这里,基本上起不到丝毫作用,此战的主力,还是周法尚从东来郡从带来北方水师。
一旁的周绍则来到杨集面前,抱拳道:“大王,前方传来旗号,询问大王意见!”
杨集在登船之前都交待好了,让周法尚当自己不存在,不料事到临头,周法尚还发来询问的旗号,不过他也知道对方是释放一种尊敬的态度,只好无奈的向周绍则说道:“我不懂水战,立刻发出旗号,让周总管自行发挥、自己做主,不用来问我。”
“末将遵命!”周绍则施了一礼,快步攀上顶层上的平台,令上面的士兵传信。
不久之后,隋军舰队已经发生了变化,杨集等人所在的五牙舰停止不前,左右的战船也纷纷在江中下锚,北方水师副都督裴仁基率领前军迎向来犯之敌。
杨集等人纷纷走上顶层的平台之上,注视着迎向前方的六十艘战船,充当了很合格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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浿水的水面之上,高句丽水师看到示警烽烟,立刻顺游而下,前来拦截北上的大隋水师。高句丽水军人数虽多,可是战船主要以千石战船为主,共有两百多艘,更多的却是一些粮船、商船。
他们的水战武器是弓弩和架在船上的小型投石车,而裴仁基率领的五十艘战舰的“吨位”是四千石的“黄龙级”战舰。
“黄龙级”战舰的吨位在大隋仅次于五牙战船,船体十分坚固,舰艏还包裹了一层铁皮,很是厚实耐战,除了能够用舰艏撞沉敌船、拍杆砸沉敌船,舰上还有投石车、床弩、火油、士兵用的步兵长弓。
正如周绍范所说那般,高句丽军确实采用连环船的阵容来战,而裴仁基的六十艘战船分成三排,交错着前进。
当双方的第一排战船撞到在一起,黄龙战舰上高高竖起的拍杆在隋军将士一片呐喊声中,长达数丈的拍杆勐地下坠,砸向高句丽的战船。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一艘高句丽战船被两根拍杆同时砸中,船体断裂,江水从底下汹涌而入。
隋军将士奋力绞动绞盘,又将拍杆伸起。
“轰隆隆”一声巨响,再一次下放,又一次砸到实处,当拍杆伸起,那艘高句丽战船下沉得很快了。
除了这一艘,另外十九艘也用同样办法,向前方的敌船砸碎。
杨集也知道拍杆大隋王朝才出现水战武器,并且是军神杨素所建议而设,平陈之战时,杨素率领水军在长江上和南陈水师激战,这种蛮不讲理的拍杆就发挥了巨大威力、巨大作用,成了大隋水师战胜南陈水师的第一功臣。
高句丽虽然早已知道大隋战船有这种破船利器,而他们更是效彷过,但是由于他们的战船小,又控制不好“力学”原理,所以当拍杆狠狠往下砸落之时,战船无一例外的翻跟头,故而明知其好,却造船工匠因为造船技术不行,只好将拍杆弃而不用。
对于这些,普通士兵了解不多,当他们看到隋军使用这种巨大的拍杆勐砸自己所在的船只之时,不少高句丽水师士兵还以为隋军战船桅杆倒下了。
高句丽水军没有防备,它们近距离靠近大隋战船,仅仅只是准备用小型投石车和床弩攻敌。在短短的片刻时间之内,隋军第一排战舰的四十根拍杆便给了高句丽水师重创。
高句丽水军第一排三十多艘战船用铁链连成一体,当二十艘被砸碎下沉,另外十艘也被拖入了江底。
江面上到处漂浮着抱着碎木呼救的高句丽士兵,但迎接他们的,却是从上游汹涌而下的滚滚洪流,他们要么撞到隋军战船体之上,卷入船体的隋军士兵弓箭都懒得用。
当第一排敌船沉入江底,敌我双方的水战迅速进入白热化,江面上顿时战鼓如雷、杀声震天。箭失和石块漫天飞舞,巨大的拍杆如一魔鬼的手臂重重拍向高句丽军水师的战船,被重创的战船发出了一阵阵船体断裂声。
“裴将军,敌船十分灵活,拍杆已然难以伤敌!”一名士兵向前军主将裴仁基大喊道。
五排连环船下沉之后,高句丽水军的船只都是单独的存在,他们吸取了前方的教训,不再靠近隋军战船,以免被拍杆砸沉。纷纷与隋军保持一定距离,利用小船灵活的特点,发射石头攻击隋军战船。
“发射石块、弩箭还击!”裴仁基冷静的说道。
火攻是水战里的传统战法之一,但雨势渐渐变大了,火油、火箭未必烧得起来,普通箭失也受大风影响,所以隋军也只能用石头、床弩还击。
在还击的同时,一排排战船继续利用交错的阵式前行,错开的敌军战船交给后面战船的拍杆来对付。
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仅仅只是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午时左右,便以高句丽水军全军覆没而告终。
杨集:“……”
他以为自己够简单直接又粗暴了,但是全程目睹这场场战斗以后,这才发现这儿更胜一筹、更不要脸。
打到最后,隋军战船居然只损失了三艘“黄龙级”战舰,落水士兵多数都被灵活艨舯接走,与高句丽比起来,隋军的损失几乎是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