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城同明殿,大隋君臣继续在高句丽当前战事、以及后续治理之事,兵部出身的宰相萧玚一一分析道:“圣人、诸公,与大湖区都护府、西海都护府不同;大湖区和西海没有几座像样的城池、地势和天气远不如安东都护府复杂多变、人口也不如安东都护府多。其中的大湖区慕容卑得以苟延残喘,更多是因为我大隋的支持,故而卫王大军一到,降者不计其数。西海百姓在持续多年的军备竞赛中,惨遭吐谷浑政权残酷盘剥,他们对吐谷浑非常敌视,再加上我朝在各个节点都部署了重兵,以至于卫王征伐之时,不担心敌军断后路,可以放心的向前进军。”
“与此两者相比,安东都护府截然不同:其一、安东都护府它是一个深入大海的半岛,除了北方漠州、玄菟、襄平三郡西部,余者皆是远离大隋核心之地,再加上地势险要、气候多变,使其与大隋的联系极为薄弱,这一现状,不但是轻易被高句丽将之夺走的重要原因,也为日后治理带来极大的不便。二是玄菟、襄平等六郡虽是我中原故土,但是由于高句丽占领太久,使百姓以高句丽人自居,视我大隋为入侵者;臣以为卫王便是出于这个考虑,这才让高元以叛臣的身份投降,而不是以国君投降的原因,之后,他为了减轻百姓的恨意、为了争取民心,更是把高句丽战死士兵称为受高元毒害的‘自己人’、努力让安东百姓将的仇恨转到野心勃勃的高元身上。”
“卫王目前所执行的种种举措,都是给日后治理减轻和扫平障碍,其目光之深远,远非一般将帅可比。”
揣摩帝心,向来是朝臣所要做的重中之重,要是一个人揣摩不了、分析不透,那便召集一个幕僚团来揣摩;而萧氏作为南方士族的代表,自然不缺出色的幕僚。
时至今日,萧氏已经把杨广和杨集的关系分析得十分透彻了,他们认为两人之间的君臣之谊非常澹薄;杨广地位太高,皇帝的身份使他不敢轻易相信一个人,但皇帝也是人、也需要朋友兄弟,而杨集喜欢惹是生非、没有多少权力之心,似乎也不怎么看重杨广皇帝的身份,所以他深受杨广信重,这也两人友情和兄弟情远远超过君臣关系。
更奇葩的是,皇帝居然把杨集当成了自己的徒弟,无论杨集做出什么成绩,皇帝仿佛都在说“如果不是我教得好,金刚奴哪有这种成绩?再强,那也是我教出来的,也不如我这位师父。”
另外就是他俩的脾性相当,都不是安分的人,每当杨集做出皇帝不能做的事情时,皇帝有一种知己之感,久而久之,皇帝潜意识的把杨集当成了他的‘傀儡’、‘影子’、‘分身’。
至于杨昭和杨暕,他们为什么得不到杨集这种待遇呢?萧氏上下认为主要原因有三:首先是辈分不同,晚辈面对长辈之时,既不能也不敢肆无忌惮,长辈与也不会晚辈好生交谈,总是抱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如此便使他们父子不能知心、交心。其次是杨氏兄弟能力不如杨集,做事也不如杨集这般深得帝心。第三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杨广是皇帝,而杨昭和杨暕是帝子,这一层关系使父子三人彼此之间存在一种若有若无的戒备和防范。
如此一来,杨集就成了皇帝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而称赞杨集、等于称赞皇帝,效果却比称赞皇帝还要好。
萧玚现在说这一大堆话,便是用西海和大湖区反证安东不好拿,继而又借助杨集夺取三大都护府之功,称赞皇帝;不过他的最终目的却是借机试探皇帝的态度:想看看经此一役过后,皇帝是否一如往常的信任杨集。
果然不出萧玚之所料,当杨广听了他最后这一番话,脸上不禁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他却用一种十分不屑的口吻说道:“马马虎虎,也就那样吧,而且那小子经不起夸,千万别把他夸得太高,否则他就更得意了。萧相还是说正事吧!”
“喏!”萧玚心知皇帝还是像以前信任杨集,心中也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已探出自己需要的答桉,自也不用再说废话了:“臣之所言,主要是想说安东都护府南方六郡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那边地势险要、民心多是向着高句丽,每座城池都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卫王每攻克一城,都要分兵留守。尤其是辽东和安市、盖牟、黎山、卑沙、娘娘、大行、国内这类处于战略要塞的城池,更是如此。这也说明东征军攻下的城池越多,卫王可用之军越少。”
“而且就是朝廷治理之初,官府和官员面对的群体同样是民心未附的百姓,要是反隋势力从中挑拨离间,叛乱极可能再次席卷安东南六郡,所以这些十分关键的城池同样需要军队镇守这些城池。”
停顿了一下,萧玚向杨广拱手一礼,沉声说道:“以上这两个原因,加上东征军战后需要还朝休整、新罗和百济甚至倭国也要防御,微臣认为朝廷应当给大王适当的增加兵力。战后,就让这些后续之军坐镇安东七郡,等到那边稳住下来以后,再换防、减少驻军。”
萧玚不像关陇籍将领之前那般为了争功,他所说这些内容十分现实,不但涉及到安东都护府战后的治理、稳定,还与南方的“新生的高丽”和新罗、百济、倭国相关,甚至连东北方的南北室韦、靺鞨诸部也要防御。所以容不得杨广不重视。
“若非萧相点到问题的关键之处,我都忽略了此事。”杨广沉吟片刻,说道:“我打算让突地稽的粟末靺鞨军、处和洛的奚族军、斛律晋的降军驻守安东都护府,你们认为如何?”
“圣人,老臣认为不妥!”高颎说道:“奚族和粟末靺鞨栖息之地离安东都护府很近,而斛律晋所率之降兵更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让这支军队驻守安东七郡确实非常好。只是三者忠心无法保障,若是他们借机做大,安东七郡又将成为尾大不掉之地。而且奚族人和靺鞨人野性十足,不像我隋人遵守法度,若是他们驻守期间闹事、洗劫百姓,卫王现在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就算两者都不发生,但是他们自己都需要朝廷一一去同化、感化,焉能同化得了安东百姓?有鉴于此,老臣认为驻军士兵当以我隋人为主,三者只能为辅。”
“士兵驻守安东七郡期间,驻军将领可用严格的军纪约束异族士兵,而将士们在日常交流之时,隋人士兵可以通过言行举止来潜移默化的同化他们。”
“高公言之极是!”杨广默然点头,他也知道治理和同化一个新到手的地方、异族,远比打一场大战困难复杂,所耗时日也将漫长无比,少说也要二十年之功。
比之早已归心、主动内附的粟末靺鞨,奚族和高句丽出降兵归顺的时间毕竟不久,忠心方面还有待考验。不过正如高颎所说这般:驻军若是以隋军为主、异族为辅,确实能够有效消除异族不忠的隐患,同时也能在日常共处和日常训练过程中,影响异族士兵,并使其更快的认同大隋、更快的融入大隋。
潜移默化影响所产生的效果,不但远比强制教育好,而且还不让人反感。
想到这里,杨广向段文振说道:“段卿,你以兵部的名义行文:令十二军各挑三支千人队前往辽东城听命,另派四千骁果出发。”
大隋十二军原十四营承自北周王朝,士兵多数是雍州籍人士,其军号采用了关中的地名,由于北周和大隋立国之初,天下尚未统一,以地名为军号自然是无妨的,可是天下统一以后,若是继续以关中地名命名之,那便十分充满地域色彩了。而其他地方的军民也纷纷认为朝廷有地域偏见,始终以关中人为重,将他们当做了外人、二等人。
所以军改之时,杨集不但把关中十四营并为大隋十二军,还把万年军改为参旗军、长安军改为鼓旗军、富平军改为玄戈军、醴泉军改为井钺军、同州军改为羽林军、宁州军改为折威军、华州军改为骑官军、岐州军改为严道军、豳州军改为招摇军、西麟州军改为苑游军、泾州军改为天纪军、宜州军改为天节军。
“喏!”段文振应了一声。
“四万名士兵加上奚族、靺鞨、降兵,完全能够让安东都护府度过最为关键的时期,等它安定下来,再酌情减少驻军。”杨广安排好军队,颇为轻松的笑着说道:“守军有了、治理人才也有合适人选,安东七郡应该不会出问题了。驻军和官员所需物资和粮食更加不用愁。”
杨达笑容可掬的说道:“高元能省、善于积攒家业这方面,却是十分值得称道的。他自大业元年开始就做了十足的战争准备,储存如是之多的钱粮物资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想不到卫王用兵如神、作战凶悍,使得这些物资都便宜了我军。”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这由不得大家不笑:因为杨集打得太快,完整的拿下了高句丽囤积在辽东平原各城的粮草物资。他不但解决了东征军用度问题,还能用来赈济百姓、执行以工代赈之策,甚至以后的驻军和官员都吃上三四年时间。
既然安东一切都有,那么朝廷自然不用万里运粮了,而朝廷这里省下来的钱财粮食,可以做很多事儿。
“此言确是说得不错!”张衡忍俊不禁的说道:“高元把几十万装备精良的精兵调来辽东作战,同样错误却是一犯再犯,最终导致这些精兵被卫王一一歼灭,此外还给我们留下这么多物资。这也难怪卫王说他是此战最大功臣、这也难怪卫王说他是古往今来最出色最成功的谍者。”
隋人十分排外,异族在大家眼中非友即敌、非臣属即敌,而敌酋更是罪该万死的东西。
在场的大隋君臣一开始也觉得高元该死,理当抓来杀;可是大家顺着杨集的歪理、授勋等事去考虑之时,果然发现不断送人头的高元还真是大隋王朝的功臣、间谍,要不是他一直在“帮”杨集,哪会赢得这轻松?
如此这般一想,大家对高元的恨意,居然神奇的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便是曾因东征失利的高颎,也不例外,他笑着向杨广说道:“圣人向来赏罚分明,既然高元成功将数十万敌军引来送死,而且还囤积如此之多的物资,理当重重有赏。”
“哈哈,自然、自然!”杨广哈哈大笑:“等他到了洛阳,便授予高元平壤县公之爵、护军之勋……武散官嘛,则是征东将军。”
说着,杨广又想到了一事,补充着说道:“册封之时,务必将他所立之‘功’一一说明,以免大隋军民误会朝廷。”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开心之极。
唯独苏威脸色苍白、魂不守舍,既不说话也不笑,也不知刚刚受封为太子少保的他为什么这般不开心。
商议至此,这场早朝之后所举行的‘小朝会’终于结束了;众臣见皇帝没有别的事情吩咐,纷纷告辞离开。
大殿之内,只剩下杨广和杨秀了。
杨秀是宗正寺卿,他的使命是帮助杨广管理皇亲国戚、皇家产业,而道教和佛教、皇家供奉的道观和寺庙也归他管,只不过主要之职司还是皇亲国戚这个板块。看似比较清闲,可是宗族产业庞大,每天所产生的琐碎之事极多。
见他没有走,杨广便大致猜出他是因为什么留下来,举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向杨秀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喏!”杨秀应了一声,说道:“我想说的事情与苏威有关。”
“苏威是个聪明圆滑的人,兄长否定了他二榜合一的建议之后,立刻任命与他有不不共戴天之仇的何妥为国子监祭酒。此之两事,足以让他明白兄长对他有了不满之意。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事后定然递上辞呈,以平息兄长之怒。”
看了杨广一眼,杨秀续道:“兄长到时候顺势罢免他即可,这样既能将他免职,又保全了兄长之美名。我不理解的是,兄长为何选择了这种法子!”
“苏威聪明圆滑不假,但他十分贪恋权力;他多次提议让金刚奴镇边的真实目的非是为国着想,而是担心金刚奴进入朝堂,使他失去左仆射的实权。另外就是他的名望太高、关中士族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他相位,所以借机发难,拿下左仆射这个职务、将他化实为虚就够了。要是将他彻底辞退,关中士族和苏派定然到处说我刻薄寡恩、亏待元勋。”杨广放下茶杯,又说道:“也许他会如你所说主动递交辞呈,然而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一定留下后手,让我不得不否决他的辞呈;如是一番下来,非但辞退不了他、拿不下左仆射,反而还要加封他、全他美名。”
“原来如此!”杨秀顿时恍然大悟,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现在不怕他说亏待?”
“他不敢!他是因为犯下大错才被拿下了左仆射之职,但是我又封了他同一品级的太子少保,这便是我对老臣的敬重。”杨广冷冷的说道:“也许他现在还不明白过来,但只要冷静一想,就会明白过来。届时,不但不敢说我亏待于他,反而还要帮我宣扬。”
“如果他想不明白、让人说我亏待他。你就派些人把他合二榜为一、统一考试、统一录取的真实用意说出去,让天下寒士骂死他。”
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