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蒸蒸日上,国力国势和吏治比起文帝时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大业帝杨广的权威也日渐隆盛、无人敢缨其锋芒。
就算是和杨广有这样那样矛盾的各大名门世家,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以前的朝臣在争执之时,无理也要辩三分,甚至很多人还抱着
“政敌同意我反对、政敌反对我同意”的观念争辩。但是这样的声音和做法也随着元氏派系被凶残惩治而慢慢销声匿迹,朝臣们现在就算是在争辩,也都比较讲究真任实据、讲究规矩,他们在反对某项决策的时候,也是仔细分析利弊,不再无理取闹、胡乱咬人。
就在霫族白苏决定内附大隋、阿史那·咄吉准备入朝觐见的同一时间,隋军攻克辽东城、生擒高元、收复萨水以北广袤国土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向大隋各郡传播,引起天下一片欢腾。
对于胜得麻木了的大隋百姓来说,高句丽和突厥、吐谷浑完全不同,因为大隋面对突厥和吐谷浑之时,虽然也出现过几次比较大的损失,可是每场大战都以大隋大胜而告终;然而大隋面对高句丽之时,尚未开战就折损了近三十万兵力,所以高句丽的存在,完全是大隋王朝的耻辱。
而杨集在几乎不耗费任何民力的情况下,便拿下导致大隋出现巨大伤亡的罪魁祸首的高元、收复了中原丢失近千年的故土,其战绩姑且不论,但是这场大胜的意义却是远远超过他之前所打的每一场大胜。
捷报传到洛阳,全城沸腾。两万多名从各大州赶来京城进行下一轮考试的士子被大胜感染,年轻人特有的峥嵘情怀被点燃了,他们呼朋唤友,纷纷跑到类似平康坊的温柔坊和福善坊欢庆大胜。
议论声、欢笑声、争执声、吵架声不绝于耳,浩大的声势几乎将这二坊青楼、酒肆、客栈的都掀翻了。
这天早朝结束,杨广在紫微城同明殿与一群重臣商议国事。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声、呐喊声,殿中君臣皆是会意的笑了起来。
隋军在辽东取得的辉煌大胜不但是大隋盛事,而且还是民族盛事,百姓们高兴是正常之事;要是百姓们不再欢腾呐喊、麻木不仁的冷眼旁观,那么这个国家才当真是不正常和危险了。
苏威见到皇帝笑容满面,便凑趣道:“圣人,朝廷每到逢年过节之时,都会取消宵禁,好让百姓彻夜欢庆。如今我军在辽东取得辉煌大胜,百姓无不欣喜若狂、激动万分,要不要像过节一样取消宵禁?”大隋稍具规模的城池为了防止不安分的人在夜间活动、碰头、搞事,便一直执行宵禁制度,每天只要
“净街鼓”一响,人们就要乖乖回家,来自他乡异地的人们也要返回客栈或投宿的亲朋好友家里。
大家晚上没事干,只能干自己或别人的媳妇,当真是无趣之极。所以一旦官府骤然取消宵禁,阖城百姓立刻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城内无论是汉胡也好、还是高低贵贱也罢,尽皆犹如脱缰野马一般,尽情的彻夜狂\/欢。
“也好!”杨广点了点头,顺势向卢楚问道:“卢卿,洛阳有多少人口了?”仁寿年间,包括洛阳城在内的河南郡总人口只有二十万出头,而杨广营造的洛阳新城具有
“天下之中”、都城等等优势,自它建成和开放以来,每天都有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富人、商人定居,及至今年初六月,登记在册的总人口已经涨到四十万人之多。
每天往来的地方官员和商旅、学子、异族商贾更是不计其数。卢楚的本职是河南府尹,曾经担任的荆州监察刺史只是临时职务,他清查好荆州官场,便按照规矩回京交令卸职了,一听皇帝这么问,立刻起身行礼道:“禀圣人,洛阳城常住人口已经涨到四十五万人左右。这段时间由于大量考生及其亲友、随从前来洛阳,所以外来人员与每年大朝会期间大致相当,河南府虽然无法统计出具体数目,但是微臣认为外来人员不会超过十五万。”杨广也知道来来往往的外来人员无法统计,便说道:“也就是说,洛阳城现在的总人口不会超过六十万?”卢楚应道:“正是!”杨广得到自己的答桉,忽然语出惊人的向众臣说道:“诸公,我打算将洛阳的宵禁之制彻底取消,你们以为如何?”此言一出,众所皆惊,也终于知道杨广为什么要这般询问卢楚了!
而提议解禁几天的苏威也想不到杨广竟然这么想,他沉吟半晌,问道:“但不知圣人是怎么考虑的?”
“主要是从三个方面来考虑!”杨广说道:“其一、宵禁是防止有人夜间作乱,这对异族接壤的边城、对地方上的城池很有必要;但是洛阳处于天下之心,异族根本就打不到这里来,而且城中主街和坊里街道日夜都有士兵巡逻,他们的存在能够震慑的宵小之辈,宵禁存在与否,其实都一样。”
“其二、随着洛阳影响力的增强,来此贸易的商人与日俱增,贸易日渐频繁,大隋各地商旅和胡客蕃商开始活跃于洛阳,但是很多人是关闭城门之后才来到城外,所以晚上无处落脚,平时还好,要是遇到雨雪天气,苦不堪言;与此同时,城内却有大量客栈闲置。要是取消宵禁,辛辛苦苦的商旅吃住不愁,而城中酒肆、客栈又有钱可赚,可谓是两全其美。”
“其三、逐利是人之天性,人们眼看着城外有大量商人无处落脚,迟早会在城外搭建酒楼、客栈,以此牟利,这本来也两全其美的好事,然而安全无法保障,打架斗殴、误杀之事往往因此发生。”
“正是基于以上考虑,我认为与其一味做没有用的堵,倒不如顺应百姓的需求、在安全无忧洛阳取消宵禁。如此一来,商旅吃好住好、开酒肆客栈的人赚了钱,而官府需要的秩序也得到保障。”这可不是杨广突发奇想,而是他一直这么想的,另外就是张扬的个性、自恋的秉性使他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压根就不担心有人在眼皮底下造反;而喜欢热闹和繁华的性情,又使他厌恶一到晚上就死气沉沉的京城。
殿中众臣虽不知杨广所打的小心思,可他所说的三大理由有情有理,成功的引起了大家的重视。
尤其家有酒肆、茶楼、客栈、青楼等服务产业的重臣,更是看到解禁给自家所带来的实在好处。
苏威的家族就在东西二京开了好多家青楼,而这个行当在京城最是赚钱不过了,他故作思索片刻,拱手说道:“圣人为国为民,考虑充分,老臣认为可以一试!”杨广向高颎问道:“高公,你认为呢?”高颎思忖半晌,亦是说道:“老臣也认为可以一试。”其他人本就认为解禁于己于国于民皆有利,一见左右仆射都表了态,也纷纷表示赞成。
“那好!”杨广点了点头,说道:“便以洛阳为例,行试到明年初,要是效果好、民间反响不错,再向整个尹洛平原,以及关中推行!”【注】众臣轰然应道:“喏!”
“此事就此定下!”杨广目光看向卢楚,说道:“卢卿,此事关系重大,你是河南府尹,明天就给我一个执行策略。”
“微臣遵命!”卢楚肃然应命。
“最近几个月大事频发,我有些忽略今年的科举了。”杨广停顿了一下,向兼管吏、民、礼三部的左仆射苏威问道:“苏公,州考已经圆满结束,各地决胜而出的士子也已入京备考,不知即将进行的国考准备得如何了?”前两年的科举都是让各地士子集中到京城考,后来考虑到很多家境贫寒的士子承担不了沉重的车马费、吃住费,今年便在各州考了一轮,再让决胜而出的士子入京再考一场;而成绩不好的士子被就地淘汰后,便能省去入京的费用。
此法在武举已经十分成熟了,并不繁琐。区别的是科举要严格防止泄题、地方官帮忙作弊,所以朝廷不但采用湖名制,还临时从中枢抽出文武官员护送试题、临时从中枢抽出考官,以这个时代而言,朝廷防止作弊的手段算是相当先进了。
“禀圣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苏威说道:“不过臣等认为甲乙两榜带着浓重的歧视之意,不但不利于团结,而且有悖圣人唯才是举、唯才是用之初衷,故而建议合二为一,统一考试,最终择优而取。”第一届武举举办之时,杨广本来是打算统一来考,但是关陇贵族和官宦傲慢无比,他们觉得与寒门子弟比拼,是污辱他们,杨广迫于无奈,只好分设甲乙两榜,世家和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考甲榜、寒士和五品以下的官员子弟考乙榜。
杨广本来是十分生气的,后来他想到了
“武无第二”这名人俗语,然后让甲乙两榜的优胜者当众进行‘友谊比赛’,结果甲榜武生被打得落花流水;拼命为自家子弟张目的家族、官员丢了老丑。
到了科举这边,杨广知道哪怕是公平公正的考,寒士也考不过世家子弟,如果统一来考,最终录取的人,绝大多数是世家子弟,于是他主动分甲乙两榜。
所以他对于苏威所谓的
“唯才是举、唯才是用”,心如明镜一般。
“苏公此言差矣!”纳言杨达皱眉说道:“若是法度有误,那也要在事先予以更改或废黜,不能用时则有、不用则无,更不能事到关头再删删改改。而甲乙两榜乃是三省六部和九寺拟定、议事堂表决通过,同时也受到天下人的青睐与欢迎,可见它符合世人需求,更何况考试在即,朝廷怎能擅自改动天下皆知的政令?此时要是合二榜为一,士子们极可能像第一届武举那般集结、讨要说法,事情闹到那一步,朝廷的名望和颜面还要不要了?”苏威听得眉头深锁,语气幽幽的说道:“纳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当年武举武生的大集结、大暴\/动就是最好的例子,非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此等严重后果若发生,谁来承担天下士子的怒火?”杨达冷笑一声,拱手问道:“我想问一下,苏公可愿承担?”苏威闻言默然:他可承受不了天下寒士的怒火。
他撇开杨达,径自向杨广行了一礼,说道:“老臣考虑不周,还望圣人恕罪。”
“罢了罢了!苏公也是为国着想。”杨广看了毕恭毕敬的苏威一眼,心说你考虑得实在太周了,完全是把我杨广也当成了傻子,心中如是想着,杨广撤换苏威之志也愈发强烈起来。
“谢圣人不罪之恩!”苏威‘合二为一’的建议,是关中士族共同的心声,而杨达的反驳固然让他十分不满,但是杨广的‘肯定’却是让他心头暗喜,感觉杨广还是一如往常的信任和重用自己,随即又说道:“圣人,此番‘国考’,主要是国子监负责,然而国子监祭酒至今还没有任命,不知圣人可有合适人选?”杨广听到苏威这么一问,就知道对方心中已有推荐的人选,直接便说道:“我心中确实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苏威愕然,不是应该问问我的适合人选是谁么?
杨广见状,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没,接着又说道:“此人便是何妥。”杨广心目中的国子监祭酒本来是经学大师刘炫,但是苏威的嘴脸令他想到了苏威克星何妥。
何妥才学虽不如刘炫、刘焯,可他也是大名鼎鼎的经学大师,三人共同特点就是清廉、正直、较真,尤其是做学问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抱着一种敬畏之心,每有所得,总是反复再三找古籍对照,直到精准无误,才敢公诸于众、请大家指正,然而他们那么认真,谁又指正得了?
他与苏威恩怨、矛盾源于一次吹牛皮。开皇年间,时为纳言的苏威在一次制定教材的朝会之上对杨坚说
“先父常说只要通读《孝经》一卷,就足以立身治国,用不着再学别的,所以我只读《孝经》。”较真的何妥认为不妥,他反驳说:“孔圣子都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苏公作为一代大儒,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而苏威精通律法、算学、治国之术,可见他根本不只学一卷《孝经》,苏威却打着父亲之名来欺骗圣人,既不忠诚、又不孝,更不可信。”苏威颜面尽失,由此怀恨在心、处处搞何妥,最终把何妥搞到秘书省看管书籍去了。
后来,杨坚让身在太常寺任职的苏威之子苏夔与秘书省官员商定钟律,苏夔提出了一堆观点,而朝中官员不管对错、一致赞同。
但是何妥当朝就挑出苏夔一堆错处。此后,两人又在学术方面斗了很多次,次次都以苏威丢脸尽失而告终,光明手段搞不过何妥,苏威便来阴的,他编造罪名,意图弄死何妥的儿子何蔚。
此举得到苏党一致赞同。何妥知道儿子是被冤枉的,他一怒之下,当朝指陈得失、时政得失,接着语锋一转,说大隋朋党严重、党争严重,苏威为最。
其理由是苏威和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统、吏部考功郎李同和等人结党营私,尤其是王李二人如同苏威的儿子一般。
同时,他还告发苏威几项大罪,尤其是以不正当手段为堂弟苏彻、苏肃谋官,简直把天下当成了苏家天下!
当奉命调查的杨秀和虞庆则把各种证据摆在杨坚面前,杨坚勃然大怒,下令免去苏威一切官职,卢恺和薛道衡等人也被免官除名,同时还有一百多人受到牵连。
苏威害人不成,反而被何妥反杀,强大的苏党被一网打尽不说,还连累了一大堆人。
然而杨坚觉得何妥这种较真的脾性,混不了朝堂,要是去当地方官,定能造福百姓,于是任命他为一个州的刺史,让他远离是非风暴中心。
可是何妥却说自己之才在治学、在工技、在音律,根本就不是治国治民的料子,若是当地方官,恐怕误国误民,于是他就不去了,继续在秘书省做学问。
后来杨集被迫为官,杨坚干脆把同样脾性、同病相怜的何妥和刘炫、刘焯一股脑打发去了凉州。
三个脾性一模一样的人,从事自己熟悉又喜欢的职司,不但做得有声有色,还令他们的声望天下皆知。
众臣都知道何妥与苏威恩怨,而杨秀更是亲手把苏威党搞死查桉者之一,大家一听杨广的话,个个都面露古怪之色。
而当事人苏威,虽然早已炼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心境,但是此时一张老脸都扭曲,心头更涌起了一阵阵寒气。
他不是怕何妥,而是他看出杨广此时任命何妥背后的深意是对自己忍无可忍、厌恶至极。
长孙炽有些怜悯的看了脸色惨白的苏威一眼,暗自叹息了一声,他早就说过左右逢源、风吹两边倒、没有担当的风格不适合本朝;在本朝做官,不要太过滑油、功利心不要太重,尤其是不要算计所谓的‘功高震主’的杨集。
可是苏威始终以为大隋少不了他这个开国元勋,继续我行我素、倚老卖老,不断挑战皇帝的底限,一步步败坏了自己有皇帝心中的形象和好感。
这下子好了吧?满意了吧?皇帝现在都以何妥来暗示了,你苏威还能走多远、还能得到皇帝的信重?
想了想,长孙炽向杨广拱手一礼,说道:“圣人,何妥不是在凉州出任工曹吗?”
“无妨!”杨广说道:“凉州建设的图纸早已设计好,其副手只要按图办事即可,根本用不着何妥亲力亲为。一纸调令,即可上任。”————————【注:据史料记载,大业中前期的洛阳、大兴的确没有宵禁。
唐朝的宵禁却是相当严厉,但夜市和小商贩却因为无处落脚的商旅应运而生,《长安志》就说
“一街福凑,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化莫之与比”。然而上层不容许这种事情存在,于是下令
“京夜市,宜令禁断。”此禁令出现的,无疑便是古代cg了,不过唐朝cg很有人性和人情味,他们不会打砸、抢商贩的摊子,基本上都是视而不见,所以史载
“‘长安坊中有夜栏街铺设祠乐者迟明未已’。”东西二京在隋朝巅峰时期,常住人口各有六十万人左右;隋末战乱和武德帝人口最少,太宗和高宗属于恢复期。
洛阳人口在武则天时期,破百万;长安在唐玄宗开元年间,破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