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山脉东北接长白山、西南进入渤海,构成了辽东丘陵的嵴柱,呈现出东北、西南走向;其整体格局是北宽南窄、中高两端低,东南坡平缓、西北坡陡峻,这也意味着从高句丽军鸭渌水上来容易、隋军从辽东平原上去却很难。
说起来,这道山脉并不算高,最高处的海拔也只有一千多米左右,但是这道条山脉的地势极为险要崎区;尤其是位于整条山脉中部的摩天岭,从西山山脚到山顶的四十里多的山道十分弯曲险峻,如果再从山顶往
黎山城修在摩天岭西麓,城关前方是汤河河谷、背后是蓝河河谷;而摩天岭主峰又在蓝河河谷后面,再后面则是自南向北的流的细河、自北向南流的乌骨江上游草河的分水岭,至于连山关,就建立在分水岭之上。所以严格来说,黎山城已经脱离了摩天岭的范围,而是与其同属于千山山脉“摩天岭段”。
城前的汤河河谷是一片土地肥沃的丘陵平原,高句丽早已交给守军开辟成了良田,加上城后的蓝河河谷的产出,不仅能够让城中守军及其家卷自给自足,还养活了城中三千多户百姓。
河谷南北长、东西窄,一条笔直的山道自河谷以西直通山岭上的雄关,不过缓缓向上的道路虽然不陡峭,但宽度却只有一百步左右,而且南北两侧均是陡峭的山壁。所以来犯之敌纵有再多军队,也只能按照这条道路的宽度布兵攻城,而守军却能从个方向放箭、放滚木礌石。
黄昏时分,城前杀声连天,山道之上满是身穿平民衣服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长空。
这些高句丽百姓都是隋军从附近村镇抓来的“敢死队”,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在背后隋军屠刀的威胁下,只能带着简易的木盾顶着倾泄而下的箭失、滚木礌石拼命往前冲,
山下山道两侧的农田已被隋军填成平地,杨纶站在一座哨塔之上观战,皱眉看着“敢死队”在高句丽守军投石机和弓箭压制下,伤亡不断加剧,心中狠狠地抽搐了几下,良久才沉声道:“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铛、铛、铛!”清脆的鸣金之声让被迫充当敢死队的高句丽百姓松了一口气,仅存的士气随之一泄,如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城关上的高惠贞眼见城下的“隋军”虽然退兵,却后面队伍却退而不乱,没有丝毫可趁之机,他虽然有心派兵出城追杀一通,却也知道此刻贸然发动,死掉的只会是夹在两军中间的高句丽百姓,而且自己若是出战交战,正中敌军主将的下怀,眼见隋军退回河谷之外的军营,他也下令鸣金收兵了。
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将士,高惠贞暗自长叹,自己的兵力虽然比城外五千隋军多出七千人,但是除了他和高行恭带来的六千多兵马,余者皆是不堪一战的乌合之众,之前的守军实际被调去辽东城了,黎山城如今的六千名守军,要么是城中的百姓、要么是从附近村镇跑来避难的百姓。
隋军兵力虽然少,可他们光是依靠无往而不利的气势、声威,就让已方将士忐忑不安;要是开战出战,高惠贞都不知己方有几分胜算。
高惠贞将亲兵打发到远处警戒,向身旁的高行恭说道:“如今隋军气势如虹,而我军自开战至今,愣是没有打赢过一场,军心士气皆。我们更是从战场之上败退回来,我认为此时宜暂避锋芒、据城而守,行恭以为如何?”
旁边的高行恭虽然只是高元的侍卫统领,可是他也多次带兵打过百济和新罗军队,他在高句丽也算得上是一名能战和善战之将,见四下无人,高惠贞的亲兵又在远远的戒备着,于是便说道:“此法可行。”
“行恭将军可有什么想法?”高惠贞是高惠敦的弟弟,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地位虽比高行恭高,但是他一直跟在自己兄长身边当副将,本身并没有一军主将的经验,不过自己不会,但旁边的高行恭比他强,加上又是同族,他问计之时,心中也没有感到羞耻。
“我的想法是让城中退杂兵和青壮百姓轮番守城、适应战场,等到隋军锐气丧尽,城中杂兵已经能够单独守城,而六千精兵却已然休整完毕,军心和士气也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派精兵出城与隋军对决。”高行恭稍微想了下,又说道:“城中百姓受到前方战败的影响,本就人心惶惶,隋军此番又兵临城下,百姓的恐慌可想而知,然而对于前方战争来说,只有后方稳固,我军才能无后顾之忧,全力与隋军决战!所以我们可以请王后出面,王后是一国之母,她要是愿意的话,很快就能让军心、民心安定下来。”
“这……这里毕竟是作战前线,异常危险。我打算明天就把王后、王子他们送去连山城。”高惠贞皱眉道:“若是让王后出面,岂不是很危险?”
高行恭叹息一声,苦笑道:“危险肯定是很危险,我也赞成将军将王后和王子他们送走的想法,只要将他们送走,我们便能放开手脚与隋军作战。可问题是城中军民都知道他们在此,若是避而不出、亦或悄悄离开,百姓们怎么想?将士们又怎么想?”
高惠贞闻言默然,他知道黎山城此时正是最恐慌的时刻,若是王后和王子弃城而逃,城中军民一定认为黎山城已经无药可救、无法守御。届时一定更乱,而仅有的抵抗意志也会化为乌有。
“我的意思等到杂兵和百姓适应了战争、度过了最恐慌的阶段,再将王后他们送走。”看了患得患失、犹豫不绝的高惠贞一眼,高行恭说道:“以现在的战况、城防来看,我们守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而军民适应战争的时间,也就三五天罢了,三五天时间不算长,也不会影响到王后他们的安全。”
高惠贞犹豫了半晌,说道:“也好,就依行恭将军之言。”
“此外,还要联络连山城,让他们做好战争、迎接王后王子的准备。下游的乌骨城也要多多联系,务必让他们知道这边的战事,以免战事骤然到来之时,发生恐慌。”高行恭又建议道。
“嗯,我这就派人过去。”高惠贞从善如流。当下写好书信,让人分别送往连山关和乌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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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风吹动隋军大营的旗帜,那斗大的“隋”字在大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几分凌厉的色彩。
隋朝这支军队有五千人,主要是由幽州水师的杂兵构成,他们在从军之前要么是渔民要么是水盗,各方面的素质都远不如正规军。他们在这里已经打了两天的时间,将士也从一开始的士气高昂,变成了士气低迷。
杨纶看着前方的雄关,突然有些沮丧的说道:“药王、浩铠,我是不是很没用?”
药王是李端的字,同时也李靖的大兄,他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曾与舅舅韩洪在定襄、马邑、雁门多次以少胜多的击溃了突厥军,为大隋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因功受封为永康县公。
仁寿元年,步迦可汗率领十余万大军犯塞,韩洪等人遇虏于雁门恒安,因为众寡不敌、被突厥军四面合围,韩洪身被重创,将士沮气,无奈之下,只好假装与突厥讲和,等到对方稍微松懈,韩洪等人率部溃围而出。全军死者大半,而他们杀敌却是数倍有余。然而韩洪却也因为暂时的议和饱受非议,更有人告他们投降了突厥,最终导致韩洪、李端、刘隆等将都被罢免为民,事后调查清楚,朝廷这才替他们正名,启用他们为将、为官。
李端先是在关中十四军为将,后来军改时,杨广把关中十四军并为关中十二军,而李端所在咸阳军正是被兼并的一军,于是杨广将他调为冀州兵曹。
行文名叫高行文,乃是高君雅的次子;他也是不愿出仕的卫二代成员;在这场战斗中,他和薛万彻、麦孟才、钱杰、王浩铠等人被杨集调来了杨纶的麾下。麦孟才和钱杰如今率领五千士兵坐镇辽东半岛的岚崮城;薛万彻和王浩铠驻守盖牟城、安市城。
“大王为何这么说?”李端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此刻作为杨纶的副将,帮助杨纶打理这支兵马。
“卫王在北方歼灭高句丽精兵二、三十万,最终将兵锋推到了辽东城一带,此功是何等的耀眼?而我……”杨纶叹了一口气,颇为失落的说道:“而我作为行军副总管,却被眼前这座小城给难住了,当真是枉为大将、枉为兄长。”
“杨公生前也多次说卫王生错了年代,如果他们同是一代人,他杨素哪有军神之名。自杨公作古以后,我大隋军队皆以卫王为尊,这天底下的将帅,如论起功绩之大、损失之小,谁有资格与卫王比肩啊?”李端笑着宽慰道:“况且这黎山城占了险要地势、兵力也比我们多。而我军将士在从军之前,皆是不经战阵的乌合之众,让他们打顺风仗自然不成问题,但是要想让他们力挽狂澜、攻克精兵坐镇的险关,显然有些为难人了。不过我们的攻城器械明天上午即可打造好,到了下午,我们就能对黎山城发动勐攻。”
停顿了一下,李端又说道:“我军夺取盖牟城和安市城之后,渤海道和‘千山—碧沙河’道入口已然落入我军之手。高元要想撤军,要么是派遣大军夺取二城、要么派兵驰援黎山城。但卫王的目的是把高元为首的高句丽君臣一网打尽,他断然不会放虎归山,更不会让盖牟城和安市城落入敌手,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让我们渡海夺此二城了,而黎山城背靠两条近路、城内又有高元家卷,其意义之大,不亚于前二城,卫王要是知道我们无法从正面攻克,定然会派兵来援。”
“是啊大王!”高行文亦是说道:“我们已将消息发往北方,一旦卫王知道黎山城背后两条沟通南北的道路,定然会有大动作。”
杨纶自然不是因为眼前的黎山城难克而丧失斗志,他只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感慨和失落而已,此时听了两人的话,便敛去心中的怅然。
他沉吟半晌,目光看向了李端,说道:“高句丽在建安城尚有六万大军,而我们在盖牟城和安市城兵力不足,若是敌军大举来犯,恐怕年轻气盛的薛万彻和王浩铠难当大任。我打算返回安市城,应对极可能发生的大战,药王你看如何?”
“理当如此!”李端点了点头,说道:“黎山城易守难攻,非一日可下,若是可以的话,这里就交给末将和高将军好了。”
黎山城后面这两条路,根本就无法让大军行军,其重要之处,远不如盖牟城和安市城背后渤海道、“千山—碧沙河”道,那两条路十分平坦、宽阔,利于行军,高元要想率领大军撤回腹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盖牟城和安市城。
但是对于隋军来说,此二城一样重要,如果二城失守,不仅使高元脱困而出、辽东半岛重新落入敌军之手,而隋军极可能受堵于二城之前,最终使闪电战变成消耗战。所以杨纶这个行军副总管这时候回去坐镇,实乃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我也是打算让你留在此处,黎山城就交给你二人来攻克了。”杨纶微微一笑:“稍后,我就带亲兵回去。”
“末将遵命!”李端和高行文抱拳应命。
“哒哒哒!”正当三人准备聚将说明情况,一名斥候校尉远远的策马而来,在他不远处,有一队骑士徐徐跟着。
校尉到了近前,飞身下马,向杨纶大声禀报:“大王,行军参军事凌敬奉卫王之命求见。”
“我知道了!”杨纶已然看到凌敬下马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队女扮男装的士兵,其中一人正是杨集的小妾慕容弦月,还有两只硕大无比矛隼在他们上空盘旋往复。
“卑职凌敬参见滕王!”凌敬上前,向杨纶行了一礼。
“凌行军免礼!”凌敬既是卫王府属官体系中的长史、副总管,还是杨集最为重要的谋主之一,杨纶自然是认识的,他挥手让斥候校尉退下,好奇的向凌敬问道:“凌参军此时不在卫王身边出谋划策,怎么来黎山城了?”
“大王!卑职正是奉卫王之命而来,这里有一封作战命令。”凌敬将作战命令交给了杨纶,又向向李端和高行文团团一礼
李端不认识凌敬,仅仅只是抱拳还礼,但是高行文不仅认识,而且见识过凌敬厉害之处,连忙以弟子礼还礼。
杨纶取出信笺,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却是杨集让他兵分三路:一路守盖牟和安市城城,一路攻克黎山城。最后一路最为关键,就是让他们派一万精骑游弋在外,迎战来犯的建安城高句丽军,另外还让宗罗睺和薛万均率领六千名骑兵助战。
看完书信,杨纶笑着向凌敬说道:“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可谓是不谋而合。只不过我们这边正兵少而发愁,卫王此时给我支援六千兵马,解了我们燃眉之急。有这六千生力军援助,我们压力少了许多,定能完成一切任务,你回去告诉卫王……”
凌敬却是苦笑着说道:“大王,卫王也来了,卑职用不着回去了。而这道作战命令,卑职只是顺着带来。”
“啊?”杨纶顿时愣住了,过了片刻,他皱眉道:“真是胡闹之极,一军之首,焉能亲上前线?”
“辽东之战,卫王已然交给副总管杨义臣负责。”凌敬把“中军”的安排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针对黎山城,卫王制订下了一个‘今晚打老虎’计划,且已亲率大军潜入黎山城背后的山岭,只不过他此时还在等我们的消息,还请大王告知我黎山城具体情况,方便卫王部署。”
杨纶疑惑的看了凌敬,问道:“今晚还来得及么?”
“慕容夫人自有办法通知卫王,一切都来得及的。”凌敬点头道:“大王只管说明敌情和配合即可”
“那就好!”杨纶见他神情笃定,也不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