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尽管宰千万不要给我裴矩面子

大隋尚书省六部各辖四司,统合起来便是人们常说的“六部二十四司”了,兵部下辖的四司分别是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排在首位的兵部司为兵部主司,其主要职责有二:一是负责天下武官勋爵、品阶、番第和叙阶;二是负责府兵的军籍管理及上番宿卫。

由于兵部司负责天下诸军名簿、器物管理工作,任务繁多复杂,所以兵部司除了兵部郎中、兵部员外郎、令史、书令史、制书令史等主要官员之外,数量稳居“六部二十四司”之首。

杨集在安仁殿辞别杨广、杨秀、杨达、杨昭,径自向位于皇城的尚书省兵部兵部司走去,利用杨广给予的手令向兵部郎中要来武将名录,专心筛选跟随东路军北行的武将名单。

虽然杨集是尚书令、检校兵部侍郎,但是在朝廷的制度和规定之内,他也只有初步筛选权和推荐权、却没有最后的决定权,所以他必须按照制度筛选出所需人数的三倍;如此上报兵部、议事堂,才能给兵部、议事堂留出选择余地。

此制也是朝廷为了避免某些人只选自己派系将官而设定,无论哪个部门尽皆如此。如果要用人,必须筛选出所须人数的三倍,之后再让上面机构来一一排除,免得某个派系在某个方面、某个地方一家独大。

但是杨集选出来的候选武将都是关陇贵族子弟,其中又以孤独派、窦派居多,而独孤家和窦家子弟,又被他圈定在重要的位置之上。而元派子弟虽然也有,但不多,也不在重要位置之上;至于元氏子弟,则是一个都没有。

杨集在兵部司膳堂用罢午膳,又重新选择和圈点一番,最终的名单总算是出炉了,他向下首的兵部司令史豆卢铭唤了一声:“豆卢令史!”

豆卢铭是豆卢氏子弟,他正佯作用功,听到杨集召唤,连忙起身上前,行礼道:“卑职在!”

杨集起身将圈圈点点、涂墨处处的名单递给了豆卢铭,嘱咐道:“此乃本王筛选出来武将名单,本王没时间耗在这儿,你誊录清楚,代本王递到兵部总署去!”

“卑职遵命!”豆卢铭赶紧双手接过名单。

杨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豆卢铭一眼,语气森然的着重强调道:“兹事体大,万勿宣扬出去,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豆卢铭在杨广冰冷目光注视之下,打了一个哆嗦,诚惶诚恐的说道:“卑职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绝不会将此名单宣扬出去,请大王尽管放心。”

历朝历代的政权十分注重机密文件、机密政令的保密性,对于那些胆敢泄露尚未公开政令以及诸般机要的官员,轻则处贬官流放之刑,重则夷三族、诛九族,但是哪怕如此,朝廷政令和机密泄露的事件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只不过没有人无偿的将机密公诸于世,而是分别将消息透露给他所依附权贵、派系;亦或是有偿售卖给有需要的人。

眼下的大隋王朝,亦不例外。

豆卢铭确认杨集离开之后,他用潦草的笔法飞快的抄好了一份,然后袖在手中,快步走到外间的一间耳房里,见到里面除了一名负责研墨递水的小吏,旁边再无他人。他立刻把抄好的名单递给这名小吏,低声嘱咐道:“你马上着人送去元太常,然后请他着人誊录一份递给豆卢府,要快!”

豆卢家属于元派的门阀之一,而这个小吏是元家一个旁系子弟,他改名换姓后,被元派势力安排到兵部司当名不起眼的小吏,以便他们传递消息。这名小吏异常精明,也做了少传递机密的的事儿,闻言没有丝毫废话,他接过名单揣好,立刻便向外面赶去。

豆卢铭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回到官房之内,开始誊录第二份名单。这一次是豆卢铭准备上交到兵部总署的名单,所以他写得一丝不苟、运笔十分认真。

杨集隐在兵部司大院一个角落,身前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当他见到那名小吏出了官房,匆匆忙忙的离开,这才悠哉悠哉的返回王府。

刚到正门外下马,门房管事杨奕快步迎来,向杨集行礼道:“大王,裴相国已等您很久了。”

杨集听得为之一愣,裴矩此时不应该在内史省么?何以到了王府?不过稍一沉吟,便大致明白对方的来意,定是为了出征之事而来。

来得正好,自己也正好有事找他。

念及于此,问道:“人呢?”

杨奕答道:“在前殿会客堂。”

“嗯!”杨集点了点头,便快步向玄武殿会客堂走去。

会客堂里,裴矩正捧着一卷手写的《三国演义》,坐在客位上津津有味的阅读,此卷内容尚未“发表”,他所看的内容是第四十五“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越看越觉得精彩,越看眼中越是惊讶。

这时,杨集快步走了进来,向裴矩施礼道:“拜见岳父!”

裴矩微笑还礼,而后又扬了扬手上的书籍,问道:“你都写了这么多,为何没有印制出书?”

“圣人不让!”杨集坐到裴矩对面,苦笑着解释道:“他说大隋朝堂、大隋高层之间的争斗多如牛毛,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防不胜防。而《三国演义》里面的诸多阴谋、阳谋、权谋,经过一个个故事佐证,便跃然于纸上,如果臣子们对这些所谓的‘权谋’有更深体会,定然把这些‘谋’运用到对手身上,朝堂也会因此乱上加乱。”

“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是后世的一种说法,“老不看三国”的“理由和论调”主要便是杨集说所这些;不过对于后世的大背景、大环境而言,其实是泛泛而谈了,毕竟后世没有那个乱世背景、“老”也没有用谋的资本和条件。

但是这年代不一样,像裴矩这样的“老人”不但多、不但精明能干,而且每个“老人”都有用谋的时代背景、以及用谋的人和物力资本和强大的人脉关系;若是他们学到其中各种“谋”、并运用到各种场合、各种对手身上,这就影响到天下安宁、统治阶层的利益了。所以杨广未免那些老狐狸因为《三国演义》变得更精明、更奸诈,直接不让杨集出版了。不过他本人倒是一直在“催更”。

“圣人的顾虑是对的!”裴矩作为食物链顶端的“老人”之一,对此说法深以为然,同时也明白杨广顾虑所在,不过转念之间,他又向杨集说道:“我很喜欢书上天马行空、大气磅礴的故事,你不出书可以,但是你得给我看。”接着,又立马补充道:“你是知道我的,我根本用不着《三国演义》这种逸书里的阴谋、阳谋、权谋来教。”

“哈哈、哈哈!”杨集忍不住哈哈大笑。

裴矩这话,杨集深信不疑。如果裴矩还要《三国演义》来教,那他还是裴矩吗。

这也是裴矩的最擅长的谈话风格,他在朝廷之内是出名的老好人,他谁都不得罪、谁都能够与他推心置腹,他也同样坦诚相待,这样便使裴矩成为各大政治势力都希望拉拢的人,与他相处,总是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种做事风格,其实是裴氏被所处地缘所决定出来的政治走向,裴氏位于并州南部,它的地缘位置正好处在河东士族和中原士族、关陇士族、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四大势力的交汇之处。

据渊源和家风、家学、传统而言,裴氏被划入山东士族之列,区别于以鲜卑血统、风俗为主体的关陇贵族;但是裴氏由于和山东士族隔着巍巍太行山、和中原士族隔着黄河、和关陇两大派同样也隔着黄河,这便使裴氏在地理上、在感情上与各大势力的联系不是那般紧密。

也正是这种地缘位置,使得裴矩为首的河东士族谁都不得罪死,他们既是山东士族的天然盟友、也是关陇士族和关陇贵族的朋友,同时因为族弟裴蕴曾经在南陈为官的缘故,使得河东派与南方士族也是交情极好。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夹在中间的的裴矩不能倾力相助某个派系,因为他若是倾力相助某个派系,则意味着会得罪另一派、或者几派。

裴氏这种因为先天优势、劣势所抉择出来的左右逢源之风,却使裴矩深受杨坚、杨广青睐,在皇帝不宜出面插手臣子纷争之时,便以裴矩担任各大势力冲突时的调剂品和调停者,代表皇帝平衡各方利益、平息各方怒火,以免大家斗得太过厉害,伤了国家根本。

不过杨集觉得裴氏既然进了水师争夺战,只怕以裴矩之智,也很难继续左右逢源下去了。这是因为裴矩还预料不到杨广的疯狂和凶悍之处,以及后续的大动作,现在顶多以为杨广只是出于帝王平衡之道,所以这才将北方水师副都督给了裴仁基。后面的纷争一一爆炸出来,裴矩想成功抽身都难。

“笑归笑,但是这书……”裴矩瞪他—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书是小事,岳父若是喜欢,大可拿去阅读即可。”杨集连忙取了茶壶,先为老泰山斟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斟上,这才放下茶壶道:“岳父不是奉圣命去申饬裴将军了吗?缘何来了这里?”

“晚上申饬也不迟!”经杨集将话题一引,裴矩也进入了正题,他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十分肃然、庄重,向杨集拱手一礼:“仁基能有此职,皆是文会之功,此恩此情,裴氏没齿难忘。”

杨集明白裴矩为是以裴氏家主的身份以示感谢,便坦然的受了一礼,等到裴矩说完,这才云淡风轻的笑着说道:“一家人,岳父就不说两家话了。”

“理是虽如此,但是有些事儿,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裴矩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若仅仅与我这一支有关,我作为淑英之父,坦然受之,可现在不一样……”

双方正式建立联姻关系以后,杨集对于裴氏是给予给予再给予,而处于受惠的对象裴家非但没有任何回报,反而在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刻,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关系,在裴矩看来是很不正常,同时也不会长久。可是裴矩明白归明白;然则当他回到裴家、河东派以后,就不再是位高权重的宰相了,而是皇帝一般的家主、门派掌门人,深受裴氏和河东士族那些个“小朝廷”里的各大支系、派系掣肘,根本就做不到一言九鼎。

同理,杨集作为卫王系领袖、皇族和寒门的代表之一,他在考虑问题、决定事项之时,必须以自身派系利益为上,假如他在裴氏这边没有得到丝毫回报,其麾下实然不满之极,到那时,杨集也只能像他一样,以己方利益、己方的稳定为重,然后再与裴氏决裂。

杨集之所以没有他这么多的烦心事,裴矩认为主要是卫王系非常“年轻”,加上“年轻”的卫王系仇敌满天下,所以杨集麾下那些出类拔萃、目光长远的年轻智者未免再多一个敌人,这才懒得和短视的裴氏、河东系斤斤计较。

假如卫王系成熟了、稳定了、根基深了,你看他们计不计较?而且以卫王系这帮杀胚的作风来看,搞不好还会裴氏和河东士族来他个新账旧债一起算。

更重要的是裴矩去过凉州很多次,与卫王系那些年轻人都有接触,使他对于卫王系的人才体系、人才的才智深为了解,心知每个人都是潜力无限的名将名臣,每个人都是令人恐怖的“潜力股”。

等他们成为大隋王朝的中流砥柱之时,他和裴蕴早已不在人世,那时的卫王系要是当真“新账旧债一起算”,河东派连个扛大旗的人都没有;而杨集这边,随随便便挑出一人“挂帅”,就能令河东系死无葬身之地。

也正是有着以上这些意识和危机感,自己却又说服不了其他支系和其他门阀,所以裴矩第一时间登门感谢,并挑明双方关系,同时暗示杨集不要对裴氏和河东派心慈手软。

这样对双方都好,而双方的良好的关系也能在共赢中继续合作下去。

此之以后,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该拿的回报就应该拿,若是裴氏和河东士族不给,就去争、去逼。

千万不要给我裴矩面子。

杨集虽不知、也体会不了裴矩的远虑,可他却听出“你尽管宰”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不会和岳父大人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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