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李家游终南

这场大暴雨持续下了两天三夜,河流暴涨、水势滔滔,大水虽然没有给雍州造成洪涝灾害,但是关中的汧水、斜水、泾水、温汤水、杜水、涝水、丰水、灞水、浐水、滋水、泾水、洛水等河流一起汇入渭水,汹涌的进入黄河,向黄河中下游滚滚而去,给黄河大堤带去了严峻的考验。

雨后的关中很快就变得十分闷热起来,树叶上还挂着未干透的雨珠,在刺眼阳光直射下格外刺眼,鸟儿和蝉虫受到雨露滋润,叫得更加响亮欢快了。然而太阳蒸腾而起的水汽,却使关中平原像是一口架在大锅上蒸的蒸笼似的,闷得生活在里面的人们十分难以忍受,一股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让人难受得窒息。

对于这种持续不断的异常天气,一些思想保守、懂点风水的老人总是说数百年乱世死了太多人,那些无辜死在战乱中的亡灵怨气极重,始终挥散不去;更有一些老人拿仁寿四年的气象来做对比,然后悄悄地说今年有圣贤之士要死去。

鄠县位于京兆郡西南,也是关中平原和终南山余脉交汇地带,偶然突起的山峦给单调的的平原风光增添几分景致。在鄠县县城以西的终南山支脉,矗立着一座名叫翠华山的山峰,传说一个名叫翠华的姑娘为争取自由婚姻,逃奔这里,后来成仙而去,此无名山峰因此得名翠华山。

传说是否真实不可考,然翠华山因山崩而形成的地貌十分壮美,它集山、石、洞、水、林等景观为一体,汉武帝拜谒太乙神的道场也位于此山峰。

在名义上,整个终南山都是大名鼎鼎的道家胜地,但是与其竞争激烈的佛家素来喜欢占山为王,他们面对终南山这等有神话传说的名山,自然不会放过的。

佛教是来自异域的外来教派,开始的时候根本就争不过土生土长、历史悠久的道教,但是南北朝时期,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民间怨声载道,于是佛家迎合统治者需求、根据本土实情创出的“前世因今生果”、“今生因来世果”、“轮回报应”等等逆来顺受思想,起到了约束民众思想和行为效果,故而深受统治者广泛推崇并推广。随着各个政权的统治者纷纷出钱出人兴建众多寺院、开凿众多石窟,使得佛教思想更是广为传播,发展了不少忠实信徒,最终将道教挤下神坛,变成了天下第一大教派。而诸如终南山、翠华山、太白山、华山等等传统的道教名山胜地,也出现了众多香火鼎盛的佛寺。

终南山这些佛寺与崇尚师法自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老旧道观不同,排场一个比一个大、装修一个比一个豪华;一些寺庙正殿工艺之精美、装修之奢华,甚至远远超过了皇宫正殿。

这天正午时分,一个由三十名侍卫护卫的车队钻入郁郁葱葱的翠华山中,这个车队以一名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为首,他正是唐国公府的世子李建成。在他指挥下,整个车队沿着平坦宽敞的山路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一个群山环抱、地面平整的山谷。

李建成到了这儿,顿时感到暑气尽消,遍身清爽。

旁边一辆马车或许是感到温度下降,便从里面掀去了竹编窗帘,一个可爱男孩探出梳着两个羊角辫的脑袋,这是李渊的庶子李智云,今年只有五岁,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见车边的长兄看来,便稚声问道:“阿兄,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去参拜佛陀啊,难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不成?”

李渊的祖父李虎在西魏时期官至太尉,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被赐姓大野氏,故而李渊以前名叫大野渊。北周建立后,宇文氏追封李虎为唐国公,李渊的父亲李昞(时名大野炳)为柱国大将军、袭封唐国公。

那个时候的杨坚眼见北周礼教崩塌,君臣和百姓的行为习惯与胡人无异,不管做什么事都讲究实力为尊、强者为尊,不管做什么都以武力称雄;认为朝廷如果恢复忠、孝、仁、义、礼、智、信等等汉家思想,北周一定像其他胡人政权一样,无法长治久安。在他当上北周大丞相之后,便从姓氏上入手,让北周臣民弃胡姓、恢复本来的汉家姓氏,他自己将鲜卑人授予家族里的“普六茹”姓恢复成了原本的杨姓;而李渊的家族也在那个时候恢复成“李”姓。

李家到了李渊那一代,他是家中老四,按说唐国公的爵位怎么都轮不到他才是,但是他有着过人气运,他的三个兄长在他幼年的时候竟然全部夭折了,在他七岁那年,他老爹李炳也跟着死了。嫡系男儿就剩他一个,于是还是小屁孩的李渊便承袭了唐国公的爵位。这也就是说,若非杨坚当时力排众议,一力坚持,杨广现在还叫普六茹广、李渊还叫大野渊,而后来出来的杨集自然是叫普六茹集。

杨坚建立隋朝,便让大了一点的李渊入宫担任千牛备身,之后被杨坚外放为官,辗转于各地学习当官的经验。在李渊于各地当官的时候,只有正妻窦氏与二儿子李世民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其他人都“留守”老家;这也使得李建成、李玄霸、李元吉、李智云、李秀宁这些儿女很难见到亲生父亲一面,父爱什么的,他们更是享受不到。

李建成作为家中长子,已经长大了,倒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是对于年纪小的李玄霸、李元吉、李智云、李秀宁等人来说,他们有爹跟无爹并没有多大区别;而带他们长大、代替父亲行使父亲之职的李建成性情温和、一视同仁、处事公正,导致李渊这些“没爹”的子女十分亲近李建成;他们在感情上,都把李建成当成了自己的“严父”、把李渊的小妾万氏当成了自己的慈母。而李渊和窦氏因为无奈的“只管生不管教”的缘故,理所当然被子女们给疏远了。

至于李智云这个可爱的孩童,在“另一空间”的史书之上,就说李智云不仅完全的继承李家骑射之能的精髓,而且还饱读兵书、精通琴棋书画,如果他没有被阴世师和卫玄、骨仪杀死,李家必将又多出一名统帅。

他现在虽然只是一个稚子,但是在箭术方面,却有着难以想象的过人天赋,同时也是李家上下寄予厚望、无比期待的神童。

李建成在家里当兄长、又当爹,深知带孩子十分不容易,将心比心之下,不仅无比敬重更不容易的庶母,也十分疼爱庶母所生的幼弟李智云,此时迎着弟弟纯净无暇的目光里充满求知之色,微笑着解释道:“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我们此次前来枯竹寺,是为阿耶祈福、超度亡灵。”

李智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过了—会儿,他默默地将两事联在了一处,于是又问道:“是因为阿耶杀人了吗?”

懵懂无知的孩子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问题一个一连着一个琮,弄得大人头大如斗、无从应答,而李渊子女极多,若是一个个的问,那真的会要人命。于是为首的李建成索性把他们安排到一辆大马车之内,并由年长的看护年纪小的。

而老二李世民常年跟随父母辗转各地,就像他们对待李渊一样,在感情上,与他们亲近不起来,再加上他少年老成,和这些“浅薄”的兄弟姐妹玩不到一块儿去,他便主动和窦氏、几个年长姐姐同坐一车。

这车小孩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异常热闹,他们此时听了李智云的话,顿时都笑了起来。旁边姐姐李秀宁笑道:“这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阿耶呢,他并没有杀人,我们之所以替他祈福,是希望佛陀保佑阿耶,使阿耶平平安安、事事顺遂。后者,则是祖母说关中天象之所以如此异常,乃是因为亡者怨气久久不散,而我们李家是将门世家,直接或间接死于我们李家之手的敌人、我军将士极多,所以我们要替李家先祖超度亡魂,希望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别找我们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李智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向李秀宁问道:“阿姊,那阿耶明明在大兴城,他为何不自己来呢?这样不是更显虔诚么?而且阿耶是李家之主,超度亡魂这种事儿,不是应该由他代表我们李家主持么?如果佛陀不认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问阿兄,他全部都知道。”李秀宁自己都一知半解,哪里答得上李智云接二连三的问题?她探出脑袋,正好见到长兄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便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李建成,问道:“阿兄,这是为什么呢?”

李建成闻言失笑,望着爬在车窗上的几个小脑袋、迎着一双双求解的纯真目光,稍一沉吟,便故意说道:“阿耶身为朝廷命官,责任重如山,他一时走不开,又相信我们有能力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所以把一切都交给了我们。”

说着,李建成掠过已经长大了的李秀宁,向李玄霸和李元吉和李智云问道:“三弟、四弟、五弟,你们有信心完成这项任务么?”

“可以,我们可以。”一听兄长这么说,李玄霸和李元吉、李智云心中产生了浓浓的参与感和使命感,不约而同的大声道。

李玄霸说完,却是激烈的咳嗽了起来,他今年已经八岁了,可是却长得面黄肌瘦、十分瘦弱。

见状,李建成眼中露出怜惜、疼爱之色,生生的忍下了到嘴的关心的话:李玄霸乃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之所以长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母亲刚生完李世民不久又怀了李玄霸,而他又是一个早产儿,故而先天不良,使他看起来比李元吉和李智云还要瘦小。

不过李玄霸虽然身体不好、不良于行,可他聪明伶俐、自幼辩惠,他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之后,在羡慕可以自由自在玩耍兄的弟姐妹们之余,也为自己感到黯然神伤;久而久之,自卑和自尊便交织成了现在沉默寡言、异常敏感的的性情。

李建成一手把李玄霸带大,自然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气,所以他即便错了,李建成也没有说过否认他的重话,而是细心的摆道理;而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李玄霸咳嗽再厉害,李建成再怎么关心和担心,也不会说关心、关切之类的话,以免伤了他的自尊,并引起他的自卑自怜,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行动上给予实际关怀。

李建成示意李秀宁就近照顾李玄霸,扭头向一名随从吩咐道:“时候也不早了,就在这里休憩、食午餐,以免荤腥之气冲撞了神佛。”

其实大兴城就有很多个寺庙,但是包括李家在内的权贵人家都知道真正的高僧都集中在两座皇家封为之内,一是先帝为爱妻文献皇后祈祷冥福所修建的禅定寺、二是皇帝为先帝祈祷冥神所建的大禅定寺。

除了这两座规模建制一模一样的皇家寺庙之外,其他寺庙的“大德高僧”看似熟读经文、能说会道,可是根本就没有一人是真正的有道高僧,里头的和尚全部都是阿谀奉承、见钱眼开的伪僧人。所以如果权贵人家如果不是为了走过场、而是真心礼佛的话,一般都会选择城外的寺庙,而不是骗取钱财的城内寺庙。

李家所供奉的枯竹寺在关中十分有名,每到逢年过节、或者遇到某个人生辰,或是有人入仕、出征、升官……李家都会派人来枯竹寺烧香布施。

如果是办法事,—般都做三天三夜,当然,这是寺庙僧人的事情,李家人在开坛之前只须露面、带头在佛陀面前许愿,再给足香油钱,剩下的事情他们就不再过问了。

这一次也是法事,不过李家早在两天前便通知了枯竹寺,故而李建成并不着急。

此时他见到弟弟咳个不停,脸色都咳得一片通红了,而这里环境优美、幽静宜人、百鸟喧林、一侧清溪更是流水潺潺,正是休憩的良地,于是便找了个由头,令队伍停下,好让弟弟停下来缓缓。

。。。。。。。。

就在李家车队奉命休憩、李家人陆陆续续下车之时,不远处丛林中有几名身穿草绿色外衣头戴绿色头罩男子匍匐在草丛中默默观看,其中一人见车队停下,轻声向同伙交待几句,便弯着腰缓缓向丛林深入。

直到脱离了同伴以及李家随从的防御范围,他才疾步而行,急行两里之遥,来到一棵参天古树之前,向树下一名身穿同样服饰、头戴绿色头罩男子轻声问道:“先生呢?”

男子答道:“正在一号据点等你。”

“嗯!”问话男子也不废话,他绕过一片地下干净的古树林,来到一个高地前,并拿出一块令牌向空无一人之地示意,刹那之间,两名身穿树干同色衣服男子从树上纵身而下,验明令牌真伪之后,再取出号外一面令牌给他。

有了这面令牌,男子畅行两百多步,只见一名头戴黑色头罩、身穿黑衣的男子正坐一块青石之上,旁边还跟着十多名被绿色袍子裹住、看不清脸庞的人。

绿衣男子向立刻抱拳道:“拜见先生。”

“不必多礼,可曾探清李家车队了?”黑袍人声音沙哑,显是故意改变了声音,不过前来送信的男子也没多问,答道:“先生,已经查清楚了,李家一共有八辆马车,二十名死士和十六名车夫皆佩横刀,而带队的人,正是唐公世子李建成。”

“还有呢?”黑袍人知道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这名死士不会专程跑来禀报。

“先生,李建成已经下令休憩,如今他们在两里之外准备享用午餐。李家人已经陆续下车,我已看到李世民了,此子和出府时一样,仍旧与窦氏、李家几名小娘坐在第三辆马车。”看了目光平静的黑袍人一眼,绿衣男子继续道:“弟兄们,已经严密的盯着了他。”

黑袍人听得双眼一亮:“我正担心弩箭破不了马车车厢、箭不中目标,既然他们自己下车休憩,当真是天赐良机啊。机不可失,那就可以行动了。”

“喏!”

黑袍人注视着绿衣男子,语若寒冰的说道:“上峰这次下的是死命令,一定要李世民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没关系。”

“属下明白!”绿衣男子肃然道:“属下这就前去安排。”

“不必了!”黑袍人说道:“‘大首领’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万无一失,让我带来了天级剑士,你的人从旁辅助即可。”

“喏!”绿衣男子目光一缩,惊骇的表情一闪而没,他在的‘天门’级别很高,不仅知道‘大首领’是谁,也知知道天级剑士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整个天门好像只有百来人,而这一次针对一个小孩子,大首领竟然出动了这等级别的剑士?

他想了想,又低声说道:“先生,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黑袍人一挥手,道:“讲!”

绿衣男子缓缓的说道:“先生,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倒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然而却比较难以靠近目标;据属下所知,李家死士亦是精通刺杀术、百里挑一、身经百战的悍卒。若在白天出手,恐怕他们很容易察觉到我们的用意。”

黑袍人冷然一笑:“我们成功之处在于李建成的性格,你说说李建成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什么?”

绿衣男子思考了许久,忽然省悟道:“属下明白了,先生指的是李建成仁义、仁爱,而这正是我们利用的地方。不知属下所言,是否准确?”

“十分准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