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训坊位于洛水南岸,离北上洛北的天津桥、新中桥都很近,亦是一个寸土寸金的里坊,而宇述的府邸就在地势最好的北曲。
宇述站在府内高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洛水一扫而过,极目远方。
时近黄昏、夕阳似血,血红夕阳照在华丽巍峨的皇宫上,华丽而森然,有一种让人敬畏的壮阔之美。
那里面的重要席位,本该有他宇述一席;然而明天,他就要离开繁华的洛阳、繁华的中原,去那荒蛮一般的漠州任职了。
漠州隶属于幽州,而幽州本来北部,多数是民风彪悍、冰天雪地的未开化之地,更不要说刚刚并入大隋地漠州了,去那漠州任职,与发配没有半点区别。他即将去那里任职,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回洛阳。
固然,这是他自己通过杨集争取到的职务,可是事到临头,宇述心中仍然满是不甘、不愿;对于皇帝,更是满腹怨言。
想他宇述,任劳任怨的在杨广身边鞍前马后、东奔西跑、为了让他成功夺取太子、坐稳太子之位、成功登基;不惜自绝于关陇贵族,凡是什么脏的、苦的,他宇述全都干了。然而杨广当上皇帝以后,一点都不念旧情,说罢免就罢免、说发配就发配。
这让宇述如何受得了?又如何甘心得了?
真以为他宇述是好欺负、没脾气不成?
“阿耶!”就在宇述想到凶悍处,宇化及、宇智及走了过来。他们兄弟已经被免去了一切实职、虚职,现在就是一介白良,而杨广几天前虽是说要使用宇化及,可至今,杳无音讯。这也让父子三人以为皇帝只是说说而已。
“啪、啪!”宇述心情本就不好,一见这两个不成气的家伙鬼头鬼脑的上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先是狠狠地赏了宇化及一记耳光,接着又上前几步,狠狠一巴掌抽在吓得后退的宇智及脸上。
“阿耶”兄弟俩全给父亲打懵了,本想问个究竟,可是一看到父亲那凶悍的目光、身上浓重的杀气,都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默默地低下头去。
宇述见他们那没出息的模样,心头更气,指着俩个儿子破口大骂:“两个无能无知的蠢货,我迟早要被你们害死不可。想我宇述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个蠢货。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你们阿娘吃堕胎药,把你们毒死,也省得我这般受气!我悔呐!”
兄弟俩眼冒金星,一半是给扇成这样子,另一半则是给气的。宇化及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心中又气又恨:他父亲向来是这样,他们兄弟不管是做了什么事儿,成功了,功劳便是他的,一旦出事,那么责任就是他们兄弟。
一世英名?
你哪有什么英名?
我呸!
不过心中虽是这么愤愤不平的想,可是宇化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只得抬起头来,努力用一种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道:“阿耶,当初是你让我和智及去收受贿赂的,现在怎么能怪我们呢?”
从武举舞弊桉开始,宇述就一直倒霉、一直倒霉,他一骂儿子,就提到此事、就怪宇化及和宇智及,兄弟俩都不用猜,就知道父亲接下来又说提武举。
“啪”的一声响,宇述在宇化及另一边脸上,又狠狠的扇了一巴掌,怒不可遏的吼道:“我说收受贿赂了吗?嗯?”
宇述现在就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打了这一巴掌,不仅没有解气,怒火反而更大,他伸手还要再打,宇智及“噗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带着哭腔的哀求道:“阿耶,无论是收受也好,还是别的也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您就算把我们打死,也无济于事了。我们还是冷静下来,想想未来怎么办吧?”
宇述闻言,强而的有力的手臂忽然无力垂下,是啊,事已经至此,哪怕他现在把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杀了,他也无法回归朝堂了。
现在的关键是要想好对策,想好自己离开后,如何安排府上之事!
虽然自己已经决定把府中大权尽数交给夫人了,可是就连自己都奈何不了这两个儿子,夫人一介妇人,又如何管得了留在京城宇化及?
宇化及若是出去为非作歹,身在后宅的夫人又如何知晓?
“家主!圣人派长秋令给您送了一封信。”宇述的谋主、府中总管司马元谦跑了过来,他一手抱着一个盒子,一手将一封信交给宇述。
宇述神色一紧,用颤抖的双手接着信函,哆嗦着打开信件观看。
在场三人亦是紧张万分,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每个人双拳紧握,手心里冒着冷汗,眼中既忧且怕:宇府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若是再闹出什么波折,那就真的完了。
就在三人急不可耐之际,宇述目光在信笺上迅速掠过,嘴角升起了一抹笑意,良久,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这封信,是杨广亲笔所写:信上不仅认可宇述在军改上的努力、牺牲,还说罢免宇述是迫于大势,不得不尔;当时怨言满关中,如果继续使用宇述,那些因为军改而利益受损的群体,虽然不敢对他如何,但是他们一定借题发挥,将事态扩大到不可掌控的地步,而矛头最先指向的人,便是身为军改“执行总指挥”的宇述。
一旦“数十万”京兵施压,他也保不住宇述;无奈之下,只好罢免宇述,使事态平息下来,而他罢免宇述的举动,固然也有一些愤怒成分,但主要还是想保护他。不过杨广也意识到他的不解释,给宇述造成极大的困扰、麻烦,所以在信上向宇述道歉了。
他希望宇述不要颓废,只要当好漠州都护、立下足以让人信服的功业,就会将宇述调回朝中,担重任。
信的最后,又着重提了宇化及,说他当天提及重用宇化及,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着极深用意,不过时机尚未成熟,所以迟迟没有启用。
另外特赐白玉镇纸一只,以表他对宇述的期望,既是希望他镇得高句丽寸步难行,也是表明他们君臣情谊巍然不动。
“哈哈哈哈圣人没有忘记我宇述,圣人,没有抛弃我宇述。”宇述此刻心情激荡,狂笑片刻,复又看了信件一遍,不由得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免他的官是为他好的论调,宇述经过一番斟酌,也是深信不疑了。实际上,他在静思的这段时间内,也往这方面去想过,只是他对杨广百般不满,内心深处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才发现杨广一直在默默的保护他,比如说最典型的武举舞弊桉,杨广虽是愤怒的将他罢免了,可是等到风声一过,又启用了他。而这一次,也是
只是、只是他自己不争气,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了杨广的信任和重视。
“家主,究竟是何事?”司马元谦见家主怒气、恐惧尽消,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便知是好事一桩,又惊又喜的问道。
“好事、天大的好事!是我宇述有负圣恩,怨不得谁!”宇述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只是随后,眼眶却是不自觉的红了。
他和杨广相交二十多年,知道杨广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性,如果他作出什么决定,便九头牛也拽不回来;然而如今,竟然向他道歉了,这是宇述做梦也不敢的事情。
然而杨广竟然真的向他道歉了;这个道歉和认真解释对于绝望的宇述来说,不亚于久旱甘霖、柳暗花明、劫后重生,不但将他心头阴霾、愤怒、怨恨等等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还让他激动异常、感动异常。
他见三人眼巴巴的看着手上的信,却没有分享的意思,而是将信笺细心折好、放下信封,然后贴身藏好;皇帝致歉这种事儿,只要他明白就好,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接着,又从司马元谦手中接过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玉石凋刻而成的白天鹅镇纸,而且还是杨广最喜爱的那一只,这一下子,让宇述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的向宇化及说道:“化及,圣人将要重用你,你耐心等着即可。”
宇述说完,又向司马元谦说道:“元谦,你留下辅左化及,若是你们遇到难决之事,可与夫人、士及一起商量。”
“喏!卑职遵命!”司马元谦肃然应命。
宇述看到宇化及喜上眉梢,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想想了,便从重叮嘱道:“士及,你要给我记住,这不但是你最后的机会,而且也关系到我能否复出,你凡事都要与元谦商量,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以权谋私、为非作歹了,否则我们宇家,怕是有灭族之祸。”
宇化及的喜色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一股寒气从头顶直冲到了脚底,他拱手道:“喏!孩儿明白了。”
他虽然嚣张了一点、蠢了一点,可是作为宇述的继承人、世家“公子”,对于好歹和家族现状,他还是知道的。
大不了夹起尾巴做人一阵子,等到父亲强势回归,再出去嚣张也不迟。
到时候,哪怕天塌下来,也有老爹帮他顶、帮他扛
怕个毛啊!
这时,门房管事步履匆匆的跑来禀报:“阿郎,卫王在府门前求见!”
“啊!”四人闻言,全都愣住了。
自从宇述在杨谅谋反过程中,将杨集的行踪出卖给杨谅以后,杨集和宇述就互不登门了,哪怕礼节性的送礼,也是让下人送。这也是宇述借乐平公主府邸,与杨集谈话的原因。
可现在,杨集竟然主动上门了?
真是怪事了!
转念之间,宇述便料到杨集此行,极有可能与漠州有关。而漠州有粟末靺鞨人、有伯咄靺鞨人、有南室韦人、有霫族人、有高句丽人他不用猜,就能知道漠州是一块异常难啃的骨头,可是他除了知道一个渊子游比较以对付之外,却没有漠州各族、各部的任何信息和资料,这让他心头没有多少底气。如果杨集向他提供资料,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来做什么,挑衅吗?我宰了他。”就在宇述准备说话之际,受伤最深的宇智及忽然疯了一般拔出佩剑,大声叫嚣着。
“啪”的一声响,宇述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宇智及另一边脸上,怒吼道:“混蛋!你闯的祸还不够吗?”
宇述这一巴掌的劲道,比刚才那记耳光都要狠上几分,宇智及被扇打得脑袋嗡嗡响,几乎晕倒了过去,手中宝剑“铛啷”一声响,落到了地上。
宇化及一边脸一个巴掌印,两边都是火辣辣的;而弟弟只有一个,感觉不对称、看得很别扭,始终觉得手痒,想帮他补上一记,如今见他另一边也有了,心头终于平衡了,也没那种心痒难搔的不适感了。
过了半晌,宇智及摇摇晃晃的站定了身子,恨恨地靠着墙,他不仅被杨集烫毁容、声音沙哑,还成了“独眼龙”;若是论起府上最恨杨集的人谁,自然非他宇智及莫属了。而这也是宇述要把他带去漠州的原因之一。
不过宇智及再怎么恨,也不敢激怒自己的父亲,只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宇头述没有理会他,不太放心的向门房管事问道:“卫王带了多少人?”
“回禀阿郎,就他和一名女子站在门口,那女子像是他的小妾,卑职去送礼时,见过她一面,还有一点印象。”门房管事战战兢兢的看了宇述一眼,续道:“他的侍卫,远远的站在广场一侧。”
“请他去书房奉茶,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宇述交待完,又向两子吩咐道:“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呆着。”
“元谦,你随我会客。”
“喏!”司马元谦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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